文/张斌璐
2018年到了,大家纷纷展示18岁“成人”时的照片,于是各大公共社交平台开始出现了大量的18岁,各种18岁。除了偶尔有人拿一些冒名顶替的照片来充数外,大部分人还是遵守了游戏规则,老老实实地把自己18岁的造型贴到了网上。贴上去不是求祝福的,相反充满了自嘲之意。在这个反讽充盈的年代,回顾18岁就是打算告诉你,今天自己的造型比18岁时候差远了,那年头何等青春,再看今日,万事东流。这个逻辑,和前一阵子高呼“油腻的中年人”基本上是同一个逻辑,和再早一点追捧“丧文化”,还是同一个逻辑。
人们总觉得当下的自己衰败透了,恨不得回到18岁去,把这些日子重新过上一遍。这样的人一多,就成为了集体怀旧的狂欢节。这种集体怀旧的趋势,这几年越演越烈,最初是年纪大的人怀旧,似乎随着时间推移,怀旧的人越来越年轻。六七十岁的人怀旧还可以一说,你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小伙子跟着怀什么旧?
2017年39岁的人,过几天就要年满40了,但18岁永远是18岁,照片仿佛是时间的某种理想化的象征。从摄影术在人类世界上诞生的时刻起,时间就开始成为了一个新问题。如果说时间是人类的某种终极性的焦虑的话,那么照片从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这一焦虑。你拥有了一张18岁的照片,你就像是永远占有了18岁这个时间,包括在这个时间中的所有记忆和经验。哪怕肉身不断衰退,这个凝固化的时间始终在那里,为你的当下重新赋予意义和价值。
我们对当下的自我已经充满了普遍的不满吗?对18岁的怀旧,暗示着希望的溃退。我们的当下充满着技术化的新奇事物,甚至那些新奇性都已经不再让我们感到新奇。在新的技术层层叠叠不断推出的年代,出现再怎么新奇的事物都让人不以为异。于是你开始想念那个技术匮乏的年代,没有那么多新奇事物,人的生命力反而更加旺盛,创造力也更为强盛。
这仿佛是一个悖论,有生命力的年代自然期待创造,可是创造却总是瓦解生命力本身。人类在发展至今的历史上,各种工具在不断得到提升,可是人类面对世界的有些生存能力却在不断降低。人类曾经是在和自然的搏斗中存活下来的,也是在彼此的血斗中获得存留的,假如把人类丧失的本领整理成一部书,说不定会连篇累牍到根本写不完。远的不必去说,就拿现在我们学会了用键盘打字,提笔书写的能力就开始逐渐丧失。这样下去,不用几代人,我们就会忘记如何来写字。
当然,到那时候或许会有新的语言形态出现,但人类的某些衰退看上去不可避免。伴随着肉身的衰退,接踵而至的可能是精神的衰退,思考日趋专业化以后,我们在越来越多的领域不需要动用思考。现在人们出门不必查阅地图,只要在手机上输入目的地,跟着语音导航就足以到达终点,至于规划路线、核算成本等工作,一概交由机器来完成。这曾经是我们在18岁时候的未来理想,但当真实现以后,我们又开始怀念18岁时那个精力充沛的“我”,人类就是这样折腾自己。
好在今天还有一个18岁能够供人们来怀旧,但人类的惰性将决定这种怀旧不可能持久下去,当我们无可怀念的那一天降临时,人们是不是会重新反思技术的发展和自身生命之间的关系呢?技术的发展很美,但也很危险,人类要是继续懒惰下去,那看上去后果会很严重。
张斌璐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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