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我们的世界越来越轻

欧阳春艳  文
在眼下这个时代,随处都可见到人们对于“轻”的崇拜,无论是在生活消费、瘦身健康、材料科技,还是在艺术、时尚、建筑设计、家庭关系、政治与思想等领域。日前,法国哲学家吉勒·利波维茨基写作的《轻文明》一书引进中国,该书宣称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正在萌芽的“轻文明”阶段。
轻生活,让人们在消费主义里透口气
与以往疯狂的消费竞赛相反,当代人正在追求一种舒适与节约的“轻生活”,它倡导的是“快乐的节制”、对需求的自我约束以及对本质的回归。吉勒·利波维茨基指出,这样一种新的消费态度体现了人们对于压力更小的生活的憧憬。
当人们不再一味地崇尚“多多益善”,商业规则作为“幸福生活”的手段逐渐失去其内在力量,一种新的信念便显现:少买商品,减少浪费,放慢速度。“轻生活”无疑让人们在日益肿胀的消费主义里“透了口气”。消费曾经垄断着我们的时间和欲望,破坏了生活品质和人际关系,因此我们必须脱离对消费的“药物依赖”:多走路少开车,节制地购买衣物,不频繁换新,尽量租用而非购买。
吉勒·利波维茨基指出,通过“快乐的节制”,我们能够多一些时间,少一些劳动,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亲近的人身上。精神轻松了,我们便可以“呼吸”,可以活得更好。为生活减负的手段不再是提升商业技术,而是削减商品消费给生活带来的负荷。
事实上,“新生活”为我们带来的另一种消费文化——以租代买,以修代扔,延长仪器设备的寿命。有些国家已经出现了一些“修理咖啡馆”,旨在减少仪器的报废。在网络上,有许多网站和视频能为那些希望自己修理东西的人提供帮助。有法律条文强制延长产品的保修期,比如从六个月延长到两年。一些公司特别通过提高用品的质量和坚固度来预防能源浪费。有些人指出,一种替换型、产品供应型的经济正在向一种修理型、功能型的经济过渡。
轻身体,反倒让人们精神更沉重
“轻”的影响力表现在各种领域:时尚、设计、装潢、建筑。这种影响力也投射于肉体,对轻盈与“线条”的热爱爆发了。在空中,盘旋着滑翔伞和三角式滑翔机;在海浪间、滑雪赛道和柏油路上,可以见到一个个醉心于滑翔类运动的轻盈的身体。而时至今日,有谁不希望永葆青春和苗条呢?饮食类书籍迅速传播,各种“轻食”出现在每一家超市的货架上,吸脂手术成为普罗大众的选择,健身馆遍地开花,超模们个个一副得了厌食症的模样,平滑、纤细的身材占据了杂志和银幕。在这种“厌恶脂肪”的文化里,时尚偶像凯特·摩斯说道:“没有什么比瘦更好的了。”
在追求清瘦身材的同时,人们还在追求一种敏感的、主观的、代表着身心健康的轻。从1980年起,这些修养身心的方式越来越成功。人们的选择十分广泛:从瑜伽到太极拳,从气功到灵气,有数不清的方法可以为人们找回内心的平静,促进精神和肉体的和谐。另外,从日式指压到足底按摩,从加利福尼亚按摩到泰式按摩,各种各样的按摩技术也可以让人达到松弛、安定的效果。
吉勒·利波维茨基对于“轻身体”有自己的反思。他表示,轻的理想以健康和瘦身的名义要求人们放弃一时的享乐,不断地自我控制、自我监督。于是,人们与快乐渐行渐远,反而走向了对尺寸的执着、对饮食的节制以及由肥胖或反弹带来的“沮丧”。他认为,人们对于“轻身体”的追求是一种坏的“轻”,它创造了人们新的精神沉重,比如心理的不安、审美的焦虑、自尊的伤痛和自信的衰退等。

乔·庞蒂设计的超轻椅仅重1.7千克
轻审美,不应该仅仅是抽象的几何精神
微型可移动产品、纳米产品、轻产品、趣味运动,眼下有不计其数的领域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反映着轻革命的发展。建筑和设计也参与了这一进程,它们也成为轻文明的一部分。
19世纪以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常用品都具有浮夸的外表,到处都只能见到臃肿的家具:软垫沙发、大靠垫、沉重的扶手椅和长沙发、又大又沉的长椅。整个资产阶级圈都表现出对“重”的崇拜,它被当作财富和社会成功的显著标志。
吉勒·利波维茨基说,现代设计反对刻奇世界。在建筑界,设计的先锋主义先驱们如今彻底拒绝了无意义、浮夸的美学装饰,拒绝一切多余的形式,追求理性的简单、建筑的真理,以及结构至上。一种“对少的膜拜”真实地形成了,它意味着节约使用材料,意味着纯粹主义和朴素的几何化。比如乔·庞蒂在1957年设计而成的超轻椅仅重1.7千克,成为世界上最轻的椅子,这把椅子兼具挺直的线条和灵活性,看上去典雅优美。
对于轻审美的流行,吉勒·利波维茨基也保持了足够的警醒。他认为,未来某一刻,极简主义会成为一个被不断重复的公式,产生许多脱离实际的建筑,它们不能打动人心,也不能唤起快乐。若说“人诗意地栖居”,那么我们内心呼唤的极简主义不应该来自抽象的几何精神,而应来自诗意或敏感的轻的灵魂。

[手记]
概念很轻,生活太重
当我们开始进入“轻文明”,我们的生活变得更轻松了吗?身为哲学家的吉勒·利波维茨基却指出,我们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白轻生活的难处。技术的进步、信息、知识,所有这些积极的因素都不能使人获得轻松的生活,它们反而使生活更重。社会和文化领域以“轻”自诩,身处其中的人却过得并不轻松:一种虚无压迫着他,让他抑郁,将他打垮。
从19世纪企业家和发明家开始用更轻更坚实的材料,替代过去更重更丑陋的材料,到20世纪下半叶大行其道的塑料产业,再到之后更轻的合金材料、卫星材料,直至由晶体管、硅集成电器、微处理器等革新技术引领的微型化革命,以及今天仍然热门的纳米技术概念,人们一直在追寻着物质之轻。但物质之轻会让人们获得更好的生活吗?答案却并不那么确定。正如过去曾一度被认为可以拯救世界环境的塑料产业,后来被证明加剧了环境污染,微型材料以及其背后的信息通信技术的能耗也相当惊人,“轻”和“重”的概念就这样在悄然发生置换。
在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领域,轻主要指的是突破文化和规则限制,最典型的就是“摆脱禁令与禁忌的负担,自由地享受肉体的快乐,活得洒脱、自由,更加放松”。但让很多年轻人感到困惑的是,他们所理解的“轻”,仿佛更多地出现在上个世纪,即最大限度地放纵,以获得最多的“酷”。但在今天,文化和规则限制相比过去已经显著增多,人们开始被迫承认,在技术压倒人文的时代,“对未来的恐惧、就业的不稳定化、大规模失业以及随之而来的自卑、羞愧等情绪纷纷出现”,这让人们全天候的处于严重不安,制造出空前的压力感和不安全感,“轻”的理念显然并不能帮助困境中的我们获得救赎。

《轻文明》
吉勒·利波维茨基 著
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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