险些见不到朱生豪这些情书

丹萌文

在认真翻开《朱生豪情书全集》之前,我对朱生豪的印象,大抵只停留在莎翁译者和朋友圈金句王这两个不太相称的名头上。



“醒来觉得甚是爱你”,“我是,我是宋清如至上主义者”。仅凭几句话,没读出真有多甜,倒是觉得,把“宋清如”三个字抹去,改成自己所爱之人的名字,爱人是否会因此感动得涕泗横流不好说,反正,应该觉得我挺“文艺”的吧。

事实上,朱生豪的情书里文艺之处不多,反倒是有不少或狷狂或肉麻的孩子气。



过去我喜欢反复抄写王小波写给李银河的信,即使是在表达最直白的感情时,字里行间也总能看到他满溢的才华,譬如他写自己想李银河想得要疯,只字不提“想”,只说“你不在我多难过,好像旗杆上吊死的一只猫”。

朱生豪却不用什么复杂的比喻,只是直白地叙述自己的感受,觉得等信煎熬,写下“别说冬天容易过,渴望着信来的时候,每一分钟是一个世纪,每一点钟是一个无穷”;想夸她时,便说“你聪明,你纯洁,你可爱,你是好人”,都是极简单的大白话。

他与宋清如相识在“之江诗社”,据说第一次相遇时,两人就相见恨晚,在思想的各个维度上热烈碰撞,仿佛“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恰好要去往同行的方向。

他们彼此通信很多年,信中也常谈诗,可有时读着朱生豪的信,我会为他的耿直感到生气,明明是因为诗歌才走上彼此吸引的道路,为什么他总在不停地挑剔宋清如诗中的别字、病句、平仄?好容易等来一句肯定的评价,“第二句固是好句子”,之后又肯定会跟一句转折:“但蹈袭我的句子太甚,把犹袭二字改为空扑吧。”

怎么连蹈袭他写的句子也成了罪过?这人未免也太挑了。对待事业认真是好事,但对待爱人也如此苛刻,不煞感情?

大约是不煞的。说起来,宋清如也是个“奇女子”,自幼家境殷实,成绩优异,热爱诗歌,向往自由,当时的社会风气是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家里给她订了门亲事,她大喊着不要结婚要读书,最终来到了杭州之江大学。



但与“孩子气”的朱生豪结了婚,她还是回归了传统的家庭生活。当时局势紧张,要保留“诗和远方”谈何容易?朱生豪不愿为伪日效力,导致夫妻俩生活很是贫困,而他在这样的局势里坚持着自己的翻译事业,她就心甘情愿在一旁打点生活,以作陪伴。

“一代词宗”夏承焘曾评价他俩的结合是“才子佳人,柴米夫妻”,宋清如虽然以英文不好为由,没有和朱生豪共同翻译莎士比亚的剧作,但他的每一篇翻译,她都是第一个读者,我们能从朱生豪的信中读出多少对宋诗的挑剔,宋清如大概在校对整理过程中也都曾一一还给过他。

所谓相互挑剔,正是他们最真诚的相处模式,两人的关系亦师亦友亦夫妻,既是搭伴过日子,也能在灵魂层面交流,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朱生豪32岁就去世了,带着对翻译事业的热忱和对宋清如的爱。在往后的日子里,宋清如没有再嫁,只是独自抚养着朱生豪去世时刚满周岁的孩子,并整理着他的翻译作品。

据他们的孩子说,宋清如始终妥善保存着朱生豪这些年的信笺,但从未想过发表,只打算在离世时陪她一同烧毁。后来有不少文化界朋友得知此事,前来劝阻,考虑到朱生豪在我国文化界的历史地位,这些私人信笺也将是一笔颇有价值的文化遗产,宋清如才终于同意公开。

作为妻子的宋清如,爱着朱生豪,私密地爱着;但作为友人的宋清如,更理解朱生豪,理解他之于我国文化界的意义所在。

没想到,合上了书,我倒也成了宋清如至上主义者。

丹萌 媒体人,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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