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紫青灰

杜甫有一首诗写新春之景,“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从前新春元日这天要吃春盘。这一年他在四川过新年,面对着桌上的五辛盘,想起往年这个时候在长安和洛阳两京,梅花已经开了。

梅花是新春之花,立春新年开梅花,从来不会迟。

中国现在几大赏梅胜地,有武汉磨山、南京梅花山、苏州邓尉山、上海植物园、杭州灵峰、无锡梅园、重庆南山植物园、昆明黑龙潭、广东大庾岭等。

看一下这张赏梅地图,会发现全是在长江一线和以南地区。国人一向受诗词和古画影响,画有梅花傲雪、梅雪争春,诗有梅花香自苦寒来等等,无一不是在说梅花喜雪,可是,这不是事实。

江南地区的梅花在立春前后开花,这时阳气已浮,春意已动,北风渐少,东南风频吹,有点春的模样了。偶尔一阵倒春寒,会有一两日飞雪,但雪薄,难积,晚雪至早上十点半融,晨雪落下即化,梅花花苞可耐得三数日之寒,这点春雪冻不着梅。倘若再冷一点,再冻几天,花苞半数会停止生长,等这一阵寒潮过去,再萌动开花。梅是春之使者,不是冬日精灵。寒月冬月腊月常见的是蜡梅,难见梅花。

梅原产自我国西南部。四川和湖北的交界地带,四川大渡河上游丹巴县海拔一千九百至二千米山谷地带,雅砻江流域会理县海拔一千九百米山间台地、广西兴安山区等,至今有野生梅,广东庾岭、罗浮,在古代也盛产梅树。

大庾岭位于江西与广东交界处,唐代张九龄监督开凿新路,道旁多梅树,故名梅岭。宋元佑年间重修此路,在岭上立关,名梅关。苏轼贬官岭南,七年后才被赦回,归途经庾岭,写诗一首《赠岭上梅》:“梅花开尽百花开,过尽行人君不来。不趁青梅尝煮酒,要看细雨熟黄梅。”

他对岭南很有些感情,好不容易要回中原了,不是归心如箭,而是说舍不得这里的梅树梅花和梅子。他来时是绍圣元年,九月过庾岭,梅子已落;归时是元符四年正月,再次翻越庾岭,梅花刚过。青梅煮酒尝不到,黄熟梅子也等不到了。“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庾岭再长,梅关梅树再多,经过的行人遇不上梅花时节,只能空留遗憾。

杜甫在成都过新年忆两京之梅,那是期望战争结束,早回故乡。两京的梅花最早是从南方运去的。《酉阳杂俎》上载:“汉初修上林苑,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有朱梅、胭脂梅。”《西京杂记》记载上林苑有侯梅、紫花梅、同心梅、紫蒂梅、丽枝梅,算起来有七八个品种的梅。

到了南北朝,衣冠南渡,政治中心南移,南方艺梅之风兴起,南京作为观赏梅基地那时候已经出现了。《金陵志》上有一则故事影响国人至深至久,一说梅花,必提此人,姜夔写长调《疏影》,用的典就是这个故事:“犹记深宫旧事,那人正睡里,飞近萼绿。”连她的名字都不用说,世人皆知说的是谁:“宋武帝女寿阳公主,人日卧于含章殿檐下,梅花落于额上,拂之不去,号梅花妆。宫人皆效之。”

正是江南梅花开之时,寿阳公主在含章殿下午睡,梅花落在额上,成一代名妆,美传后世。从那以后,“寿阳梅花”成了一个成语,“何事寿阳无处觅,吹入谁家横笛”,单提寿阳,便指是写梅花。写梅花诗,不用一个梅字,说寿阳、说笛、说妆,甚至说“那人”,每一个词都指向梅花。

宋朝是赏梅艺梅的一个高潮,范成大著《梅谱》,收录了12个品种:江梅、早梅、官城梅、古梅、重叶梅、绿萼、百叶缃梅、红梅、鸳鸯梅等。这里面重叶梅为今之玉蝶型梅、鸳鸯梅为杏梅、百叶缃梅为黄香型梅,尤其是玉蝶和黄香,是第一次出现在书籍中。

梅花品种繁多,细细研究,趣味无穷。初春赏梅,辨其品系,嗅其芳香,观其枝干,赏其绿苔,诵其诗词,探其典故,种种可赞可叹之处,不一而足。诚是乐事也。

蓝紫青灰 植物爱好者,已出版十多部长篇小说和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