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日前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作者是章太炎之孙章念驰，他曾在上海社科院历史所工作，现为上海东亚研究所所长。近日，章念驰接受读加君采访，他表示，该书希望给大家一个比较完整的“学问家的章太炎”的印象。

吴宪生国画《章太炎》

曾为邹容、孙中山开药方

对于普通大众来说，章太炎是国学大师、思想家、革命斗士，但章念驰说，章太炎还是一位造诣颇深的医学研究者，对这一点知情者寥寥。“连研究章太炎的专家，在谈到他的医学成就时，都语焉不详。”

章念驰指出，章太炎生于浙江余杭仓前的一个中医世家，他曾说：“吾家三世皆知医。”章太炎23岁离家去杭州，随汉学大师俞曲园先生苦学7年。俞曲园不但擅长治经，也好治医，著有多部医论。“祖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医学对他的影响是无所不在的。”

“一个无法洗尽民族耻辱的年代，决定了祖父必先去走救国的人生道路。”章念驰说，投身政治后，章太炎在治学、讲学、参加社会活动之余，始终没有忘记对医学的关注与研究，“他无一不加以梳理与研究，有着一般医生都不能达到的水准。”

章念驰说，祖父喜欢医学，不仅限于书本、理论，而且精通治病，爱为人开方疗疾。史书记载，章太炎曾为邹容与孙中山都开过处方，还为其他亲戚朋友治过病。曾有人问章太炎：你的学术涉及许多方面，哪个部分最精通？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医学第一，小学第二。”

与孙中山的分歧主责在章太炎

章太炎与孙中山并肩战斗了几十年，他们之间也曾产生过矛盾、分歧，二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一直被研究界关切。对此，章念驰称自己在书中作了客观、公正的描述。“我当力求忠实于历史，不为亲者讳、尊者讳。”

1906年6月，章太炎在被清政府关押三年后刑满释放，随后他抵达日本，加入孙中山创建的同盟会，并担任了同盟会机关报《民报》的总编辑和发行人。

随后二人关系出现阴影和波折，例如章太炎与中山先生曾为《民报》经费的分配、《民报》的停刊与复刊、起义的地点和革命的策略，以至武器的选购等问题上，都发生过分歧。

“重要的是，太炎先生与中山先生在推翻清朝、建立民国的大宗旨上是完全一致的。”章念驰指出，只是由于中国的资产阶级革命派先天不足，从一开始就带着明显的脆弱性和动摇性，使正常的争论夹杂了宗派的观念和地方主义。

章念驰认为，章太炎与孙中山的分歧中，章太炎应负主要责任，他在争论中夹杂了个人的意气，在敌人的挑拨、内奸的煽动下，又把个人意气变为个人攻击。“因为先祖父禀性耿直，脾气倔强，书生意气，容易冲动。这种性格，在对敌斗争中，可以成为一往无前的气概；在同志间的矛盾和误会中，也会变得易挫伤同志。”

但在革命的关键时刻，章太炎还是以大局为重，尊奉孙中山，二人关系在一系列风波后趋于正常、紧密。1925年3月20日，中山先生逝世噩耗传来，章太炎悲恸不已，撰写了《祭孙公文》，字里行间，满溢深深情谊。“曾有人就说，中山先生死了，太炎先生仍与他‘作对’。这种说法纯属流言，亟需在今天澄清。”

鲁迅对章太炎的敬仰终生未变

章太炎是鲁迅的老师，但1916年开始，章太炎与鲁迅再也没有见面。很多观点认为二人后来因巨大分歧而决裂，甚至说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章念驰称，该说法不属实。“章太炎与鲁迅关系记载很多，但错讹不少，把鲁迅对章太炎的评价作了许多扭曲。其实，鲁迅对章太炎的敬仰终生未变。”

章念驰指出，“五四”后的章太炎政治上不得意，以至跟不上潮流，甚至反潮流。他不仅不支持“白话文”运动，甚至提出“非深通小学就难做白话”，受到鲁迅的批评。鲁迅曾说：“太炎先生是革命的先觉，小学的大师，倘谈文献，讲《说文》，当然娓娓可听，但一到攻击现在的白话，便牛头不对马嘴”了。

“二人虽有不同的追求，但却有同样的经历”，章念驰认为，二人只是在某些观点上持不同意见，鲁迅的文章中与日记里，还常常有对章太炎的记载。

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溘然长逝，一些人趁机对他进行诽谤、陷害。这让鲁迅忍无可忍，决心为老师讲话，他曾在当时说：“我愿以愤火照出他的战绩，免使一群陷沙鬼将他先前的光荣和死尸一同拖入烂泥的深渊。”

9月25日，鲁迅在去世前24天，发高烧，还惦念着整理太炎师文墨，给许寿裳写信，希望将章太炎文稿“汇印成册，以遗将来”。

10月9日，鲁迅写出《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指出：“我以为先生的业绩，留在革命史上的，实在比在学术史上还要大”。鲁迅写这篇文章时离他去世仅仅十天。“鲁迅在生命的最后岁月，几乎把自己最后的生命之光献给了自己的老师，可见太炎先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章太炎先生读书图 来源于网络

“难懂”阻碍章太炎研究

“文革”结束后，章念驰选择的第一个职业，是在上海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从事章太炎研究，花了十多年时间，完成《章太炎医论集》和《章太炎演讲集》两部编著，也完成了《我的祖父章太炎》专著的最初版本。

“但总的来讲，只是写了祖父某些片段而已，没有全面论述过他。”章念驰说，以前之所以没有系统地论述过他的祖父，是因为他一度认为章太炎无需赘言。

“现在我已不这么认为了。”章念驰说，章太炎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已经有被边缘化的趋势。

分析章太炎研究现状时，章念驰说，章太炎相关研究著作不多，原因在于章太炎研究很难，难在如何理解他。“人们不愿花更多的精力去研究一个艰深的历史人物，何况章太炎的文章连鲁迅都说“读不懂，点不断”，一般人更不知也不懂章太炎了。”所以，一些电视里或小说中的章太炎只是一个不懂货币不识归途、思想迂腐的怪人。“在我有生之年，写一个真实的祖父，我决定写《我所知道的祖父章太炎》。”

章念驰指出，关于研究章太炎的严肃专著并不是没有，如姜义华的《章炳麟评传》、汤志钧的《章太炎传》、汪荣祖的《章太炎研究》、金宏达的《章太炎传》、王玉华的《多元视野与传统的合理化———章太炎思想的阐释》、张春香的《章太炎主体性道德哲学研究》等，但都过于专业、语言艰涩，以致有兴趣读这些著作人不多。

因此，他写章太炎，以平实的语言，讲述一个“学问家的章太炎”与“革命家的章太炎”，尽可能不加注释，将一部复杂的革命史与学术史以最简洁语言来清楚表达，“让我们的后代，让年轻人看得懂。做到‘断感情，汰华词’，力图留下一段信史。”

（作者：宋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