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幻象

张宗子/文

长期以来,我一直自以为是喜欢尼采的人,对他也很了解。超人、瓦格纳、酒神精神、上帝死了、偶像的黄昏……想起来,一个个仿佛李白的“床前明月光”似的。实际上,我对尼采所知有限,连初级的爱好者都谈不上。但若说他对我影响巨大,也非虚言。有限的肤浅理解也能影响人的一生,而且这影响是正面的,不是种豆得瓜那一类,这情形很奇怪,然而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我读过尼采的诗,买过一本印刷得很粗劣的尼采诗选,好像是绿色的粗纸封面,没有图案和纹饰,绿底子上印一行黑字作书名。一字不落地读完,印象不深。抄下了两三首,如今也毫无印象。原因呢?是书装帧得太丑,还是译文太平常。不明白。

那天在微博上看到一句话,关于月亮的:“月亮,走过星星地毯的猫”。好美的诗句!一查,居然是尼采的诗。30年没摸过尼采的诗集了,尼采还写过这样的诗句?

等到周末,满世界找尼采的书。三家中文书店看过,当然没有。图书馆,没有,就连英译的也没有。书架上有一本新到的《超译尼采》,台湾商周出版,是一本尼采箴言集,日本人白取春彦编选的,草草一翻,类似励志小段子,而以选自《人性的,太人性的》一书为最多。不管怎么说,借回看看。

回家后细细一想,这么多年,到底读过尼采什么书呢?大学前后读了《苏鲁支语录》,这是因了鲁迅的推荐,不过他介绍的徐梵澄本,多年后才买到一册商务印书馆的汉译学术名著版。然后是《悲剧的诞生》。

《苏鲁支语录》让我记得的只有两点,打破偶像,要做超人。其中的深意,被我简单理解为傲慢,就是在读过的中外大作家身上见到或想象出来的那种傲慢,恰好投合了青春年代不可一世的意气。《悲剧的诞生》教会我一对新词,阿波罗精神和酒神精神。同样,酒神精神很自然地,被理解为李白加波德莱尔式的狂放。

在北京期间,还买过一本书,同样的简陋印刷品,但我怎么都想不起是哪一本书:《善恶的彼岸》?《偶像的黄昏》?《人性的,太人性的》?肯定是它们中的一种。以后在书店见到这三本书,每一本都似曾相识,终于每一本都不肯买下。

今年春天,因为朋友的不断说起,终于把在书店搁置很久的《尼采遗稿选》买回。这是我手头的第三本尼采著作,也是认真读完的第四本书。这本书唤醒了我对尼采的喜爱,即时的成果是在网上看完一部名叫《当尼采哭泣时》的电影。电影把尼采说得很善感,很脆弱,我觉得不符合尼采的性格,也不符合我对尼采的想象。

其实我还有一本雅斯贝尔斯大名鼎鼎的专著《尼采》,但自买回读过序言后就没动过。它在桌面上搁置了很久,似乎只要不时看一眼黑色封面上的尼采头像就满足了。现在,终于不知沉埋在壁橱深处的哪一个纸箱子里。

商务印书馆的学术名著丛书还收入了尼采的《权力意志》,厚厚的上下两卷。几次想买,觉得太贵,要50多美元呢,还要加税。要是只有一卷就买了。由此看来,我对尼采的热爱是有保留的,区区50美元就可打败它。我爱尼采艺术激情的一面,抗争斗士的一面,蔑视权威的一面,但我不喜欢“权力”这个词,它看起来太刺眼。

说到这里,已经暗下决心,买一套《权力意志》。尼采的诗呢,不知道有没有好的中译。

《超译尼采》马上就要归还,作为翻阅的纪念,我从书中抄了几段话,留在日记里,这是其中的一段:

“高喊‘平等’的人,其实内心隐藏着两种欲望。一种是企图将别人拉低到与自己同样水准的欲望,一种是希望自己能提升到别人同样水准的欲望。”

阿弥陀佛,我再也不上当了。

张宗子 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现住纽约。著有《空杯》、《书时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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