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尤雾

一眨眼，星巴克咖啡是否致癌的新闻像癌细胞一样扩散到了各大平台头条位置，这源自美国加州洛杉矶法官的一个判决，引发了人们的热切讨论。尽管司法判决下达了裁定，但是也有人持有异议，表示丙烯酰胺的致癌风险太小，你们尽可以不必杞人忧天。一个是法律事件，一个是科学事件，合起来变成了一桩文化事件。

为什么星巴克咖啡的致癌风险会瞬间点燃人们的关注?在同样的问题点上，你可以在网上找到无数类似的案例。从街头烧烤到自来水，好多食物都曾经被指为致癌风险。但星巴克这次面临的指控，实际上不仅仅在是否致癌的问题上，而是咖啡自身所代表的文化象征遭到了一次不小的打击。

长期以来，咖啡象征着一种疗愈，也象征着激情。当阿拉伯世界最初将咖啡普及到维也纳的时候，咖啡一度被视为魔鬼的饮料，带有着某种神秘主义的气氛。在早期对咖啡的认识之中，咖啡和当地的宗教仪式相关，借由浓厚的香气，人们足以从中洞察更多的世界奥秘。尽管欧洲人逐渐放弃了这种解释，但显而易见的是，咖啡能够激发人的狂热，有药物和安慰剂的效应，并且建立起一种恋物的倾向。从咖啡的历史来看，咖啡不仅仅是一种刺激人感官的饮料，喝咖啡从来就是一桩文化事件。

对咖啡的饮用，伴随着一整套仪式化的过程。从来没有人像大碗喝酒那样，将咖啡一饮而尽。而咖啡也几乎不作为一种佐餐的饮料。在咖啡出现的舞台上，始终在扮演主角的位置。在神秘的咖啡香气的弥散中，人们就像在进行一场宗教仪式，以优雅的姿态来缓慢品尝咖啡的滋味，寻找内部的层次感。咖啡的主要功用并不是对味蕾的刺激，而是以气息来营建出一种独特的生活格局。在属于咖啡的环境里，人们所探讨的话题，包括说话的姿态，都需要体面而节制。咖啡与激情相关，不过和酒精不同的是，咖啡要求的是对激情的压抑。它暗藏了一种诱惑，和催情的场合一样，先把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但又要求你保持温柔的姿态和行为。在这种节制的过程之中，人们逐渐掌握这种微妙的平衡感。于是，一种属于咖啡的秘密教派就这样形成了。

星巴克深谙咖啡的秘密，因此在空间和情境上，不断塑造着一种半公开半私密的演出舞台。在网络上，带着苹果电脑在星巴克一边喝咖啡一边工作的人常常遭到调侃，你既不能否认他这一行为的真实性，但也得承认，这同时也是一场公开展示私密空间的演出行为。星巴克咖啡所刻意营造的这一文化特征，本身就和咖啡内部的符号特点是同构的。

不过，当致癌这一标签和咖啡联系起来以后，对于这个符号本身的完整性构成了破坏。我们说街头烧烤具备致癌风险，问题在于烧烤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对于节制文化的抗拒，带有着强烈的先锋和底层的色彩。在街头烧烤的人群里，暗示着对于都市文化精神的反叛，但是这种反叛精神从来就不属于咖啡或者星巴克。咖啡店温柔而体面，低声细语，文质彬彬，充满绅士风度。要是致癌风险这个标签确定贴在了星巴克身上的话，那首先罹患疾病的并不是喝咖啡的人，而是作为一种文化精神的咖啡本身。

尤雾1982年生于上海，专栏作家，从事文化分析和艺术批评写作，文章散见于各大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