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此相信,在背后支撑的是你!”4名大学生带7位盲童跑出“飞速度”

14.74秒,这是13岁盲童罗芷涵参加省残运会时的100米赛跑成绩。

教练兼引跑员的彭渤洋曾戴上眼罩,体验罗芷涵奔跑时的感受:内心的恐惧随着速度的增加呈指数上升,体育专业的他也只敢踉踉跄跄地跑20米就停下脚步。

“是什么力量推动你们跑出这么好的成绩?”

今年3月16日,面对这一提问,罗芷涵足足沉默了10秒,然后朝着引跑员彭渤洋的座位方向侧了侧身,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眼睛弯得像月牙。

“我是如此相信,在背后支撑的是你,一直与我并肩而行,仰望等太阳升起……”随后,罗芷涵和6名同学,轻轻地哼唱了起来。

人生第一次踏上起跑线

彭渤洋(右)松开牵引绳,罗芷涵(左)如破茧而出的蝴蝶一般冲过终点。(盲校供图)

一年前,省第十一届残疾人运动会临近,武汉体育学院的4名大学生和武汉市盲童学校(以下简称盲校)的7个孩子,同时踏上了人生第一次不同寻常的起跑线。

位于洪山区的盲校里,7名年龄各异、跑得快、身体协调性相对较好的孩子被选拔出来,组建了新一届校田径队。随后盲校又联系武汉体育学院辅导员方伟,希望能帮忙找几个志愿者,带着孩子们训练。

正在上大三的彭渤洋得知消息后立刻报名,并叫上了同班同学郭斌、郭伟和学弟周晓钦。

出发前,有着田径训练经验的郭伟还说:“我们几个体育特长生带小孩子跑跑步,应该轻而易举。”

彭渤洋清楚地记得,2022年4月4日是星期一,天阴伴有微风,他们来到盲校操场,一路上,看到其他孩子或手持盲杖或把手搭在同伴肩上慢慢走着。操场中间,7名田径队队员整齐地站成一排,迎接教练们的到来。“那一瞬间,我们震撼又心疼。”

孩子们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训练,连正确的跑步姿势都不知道。彭渤洋意识到,这次所面临的困难,比以前任何一次带训都大。

盲人径赛按照运动员视力水平分为T11、T12和T13等级,其中T11级为全盲。但由于比赛中曾出现过其他等级参赛人数不足,所有运动员都按照T11标准戴眼罩参赛的情况。因此,平常能看见些许光亮的罗芷涵等队员,也可能要在完全黑暗的环境里奔跑。

在了解比赛规则后,4名志愿者戴上眼罩亲身感受。曾在襄阳市田径队受过专业训练的彭渤洋,在黑暗的环境下连步子都迈不开,踉踉跄跄只跑了20米。

“在一片漆黑的情况下,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前面有什么,恐惧被无限放大。”那时他强烈意识到,在黑暗中跑步是多么艰难,克服对黑暗的恐惧对盲人运动员来说多么重要。

第一天训练结束,因为4名志愿者的到来,7个孩子表现得格外激动。而4名大学生内心五味杂陈:“如何帮助这些孩子跑出好成绩,我们十分忐忑,但我们心里都有一种责任感,即使再难也要用尽全力。”当晚,他们就连夜开视频会议商量训练计划。

凌晨2时,一张周训练计划表制作完成,与一般田径训练不同的是,孩子们训练首先从跑步姿势开始,正踢腿、侧踢腿、高抬腿等看似最平常的专项步伐练习被放在了最重要的位置,一周重复训练6天。

10厘米的小绳让我们“合二为一”

10厘米的牵引绳让引跑员与运动员“合二为一”。长江日报记者 许魏巍 摄

盲人田径运动员参赛须由引跑员陪跑,他们分站相邻跑道,一同出发,两人由一条约10厘米长的牵引绳作为纽带。运动员根据牵引绳的方向和力量大小,来获知引跑员传递的信息,进而调整跑步的方向和速度。

“牵引绳是盲人运动员感知赛场的一切,而绳子另一端的人,就是他们触觉感受的唯一来源。”彭渤洋知道,要想跑得快,就要通过这根小小牵引绳建立起高度的信任和默契。

训练第二天,经过初步测试配合度,郭斌、郭伟和周晓钦成为6个孩子的固定引跑员,彭渤洋则担任总教练和罗芷涵的引跑员。

“我们跑起来,就像最高难度的‘两人三足’游戏。”彭渤洋说,配合程度取决于两个人的步幅和摆臂,步幅引导员可以控制,但摆臂不行。“彭子壮是唯一一个全盲队员,他摆臂频率是一般人的两倍,只有郭伟的跑步习惯和姿势和他很像,两人仿佛命中注定要在一起。”

起初,彭子壮站在起跑线前喜欢勾着上半身,尽管前方没有任何障碍物,但跑起来总是歪歪扭扭,保持着防御姿势,严重影响速度。

郭伟就做出示范姿势,让彭子壮来摸自己的手臂和腿,抬到多高,如何折叠,用肢体和语言在他脑海中构建画面,然后再手把手地帮彭子壮摆放手和腿的位置。

跑步姿势稳定后,两个人开始练习配合,先是站在原地,一起快速地摆臂,再拉着牵引绳慢跑。

“第一次配合,觉得手里有东西不太习惯,两个人往不同的方向跑,几乎是我拽着他跑。”郭伟说,自己的跑步速度快,需要更多地观察和配合彭子壮。“他的摆臂慢一点,我的步子就迈大一点。一旦动作变形了,我就放慢脚步,用牵引绳的力量把他拉起来。”

就这样,牵引绳将两人紧紧联系在一起,经历上万次的摆臂、高抬腿、小步跑训练,一点点磨合成“合二为一”的效果。

随着比赛临近,训练记录本上,志愿者们欣喜地看到,计时的数字在逐渐变小。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孩子们对他们有了在黑暗里无条件跟随的信任和默契。

身高一米八的周晓钦心思细腻,他已经习惯在跑步前蹲下身子,用手抬起队员们的脚,放在起跑线前,然后顺手帮他们把有些松的鞋带重新系紧。他记得在训练休息间隙,队员们喜欢听周杰伦的歌,就把自己的音响带到了盲校;还有几次训练太累,几个大男孩凑钱从菜市场买来排骨,请食堂阿姨炖好汤给队员们加餐。

比赛前一周恰逢端午节,4名志愿者没有回家而是留在学校训练,怕孩子们想家,加上上一周测试成绩不错,4名志愿者征求学校领导同意后,决定带他们出学校稍微放松。

“他们喜欢唱歌,一致选择要去KTV。”郭斌回忆,刚到陌生的空间,尽管周围都是熟悉的人,孩子们却都靠着椅背沉默着排排坐。“我们先唱了一首,大家才开始抢着点歌。队员严胜强点了一首周杰伦的《我是如此相信》,8个人挤在一起,拿着2个麦克风合唱。‘我是如此相信,在背后支撑的是你,一直与我并肩而行,仰望等太阳升起……’”

他们在赛场上“飞起来”

孩子们取得佳绩,4个大男孩高兴地欢呼。(盲校供图)

2022年6月15日至17日,当7名盲童和4名大男孩站在宜昌的省残运会赛场上,听着周围的尖叫声和喇叭声,既激动又紧张。

比赛开始前,彭渤洋接到通知,所有比赛果然都要按照T11标准进行。

“这些我们已经练得很熟练,就和每一周的小测试一样,放平心态,我们就在你们身边。”彭渤洋让自己镇定下来,让孩子们放松心情。而他这个参赛经验丰富的运动员站在特殊的赛场上,自己有些紧张。“特别希望他们能取得好成绩,那种心情比自己参加比赛更迫切。”

根据比赛规则,临近终点时,引跑员要先减速,让运动员只身通过终点线。为了全力冲刺,在最后一刻,引跑员会松开牵引绳。

在女子100米比赛中,瘦小的罗芷涵跑赢了同组20多岁的选手,拿下了团队首金。在冲刺的最后一刻,彭渤洋松开了牵引绳,屏住呼吸。当看到罗芷涵如破茧而出的蝴蝶一般冲过终点的那一刻,他激动得大喊起来。

夺金种子选手彭子壮却发生了意外状况。在男子100米比赛中,原本跑在第一的彭子壮,在离终点仅剩2米的地方不慎摔倒,肩膀大面积擦伤,错失金牌。郭伟安慰彭子壮,安全第一,必要时可以放弃比赛。

这位平日里就有股倔劲的男孩没有丝毫犹疑,仅调整1小时后,咬牙坚持完成了400米比赛,夺得铜牌。

从赛场下来,彭子壮在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彭子壮患有皮肤病,长时间晒太阳全身都会起红疹,但他当时心里攒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因为两次错失金牌,对他的自信心打击很大。”郭伟说,当天他和盲校指导老师一边给彭子壮按摩放松,一边开导他。最后,一直沉默的彭子壮坚定地说:“我必须要拿个金牌!”

在第二天200米决赛中,彭子壮如愿第一个“飞越”终点线。

经过两天比拼,市盲校田径队斩获8金4银3铜,其中罗芷涵一人便拿了3块金牌。

比赛结束,4名志愿者也结束了2个多月两头奔波的繁忙,专心投入学习以及择业准备。他们在微信上经常联系和互动,成为双方心中的“微光”和温暖,鼓励着彼此继续向前。

拿到比赛奖金,彭子壮要把奖金分给教练们。被拒绝后,几个孩子凑钱给志愿者们发红包买奶茶,并注明:“一定要收下,别人有的秋天的第一杯奶茶,你们也必须有。”

如今,距离第一次见面已近一年,但这次共同的经历在每个人身上都悄悄留下了改变的痕迹:彭渤洋选择留在盲校,担任学校花样跳绳队的兼职体能教练;周晓钦则在学校选修了心理教育学,想多学一些跟这群特殊孩子有关的东西;“永远不需要怀疑自己,只管努力,有困难至少可以解决一点吧。”这句话正成为郭斌的座右铭。

而几名盲童则继续拼搏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盲童罗芷涵被省队挑选,每周末参加省队训练;正在读高一的盲童韩世林说,虽然学习压力大,但训练和比赛磨炼了他的心志,这点苦已经不算什么;盲童彭子壮更自信开朗了,真心爱上了运动,经过锻炼手臂粗了一大圈,上按摩课时手劲很大……

难忘的训练经历成为他们共同永久难忘的记忆,有一次训练结束时,队伍里淘气的男孩子开玩笑地说,如果可以,还真想亲眼看看他们的教练是不是像第一次见面所说的那样厉害。而现在,孩子们的想法依旧没有变,希望也变成大哥哥他们那样厉害的人。

(长江日报记者栾嘉雯 杨晓雨 通讯员张泽君 张丹 李鑫)

【编辑:王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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