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摆渡·​1998年的涟漪

文/韩松落

关心房价的人,都很熟悉一个词:涟漪。每出新政,每次加息减息,就像在水面投下石头,率先在一线城市掀起波澜,稍后蔓延到二线,再后一点是三线,像涟漪渐行渐远。

不止房价,时代的任何变迁,都像水面投石,都会产生涟漪,从最核心的人,渐渐蔓延到最边缘的人身上,哪怕是生活在南方城市的十岁孩子。

《西小河的夏天》讲的是十岁男孩顾晓阳的故事,他十岁那年的夏天,他十岁时候的世界杯,而他的十岁,发生在1998年。

为什么得是1998年呢,要知道,对于一个小成本电影来说,把故事背景放到二十年前,无疑会增加制片成本。要找到二十年前的传呼机、游戏机、电视机、汽车、服装,要让所有出现在镜头里的人,都穿成二十年前的样子,尤其是谭卓在舞台上演《楼台会》那场戏,观众的服装恐怕都得有所要求(所以片尾字幕里“参加演出”的人员名单,足足有好几百人),还要找到第16届世界杯的影像,16届世界杯的球服,还要认真考证1998年的各种生活细节,例如当年一个小男孩的玩具都应该有些什么。

那为什么一定要把故事放到1998年呢,因为导演周全生于1987年,接受采访的时候,他曾说:“挺多的细节都是基于我个人的记忆”,更因为,1998年,有涟漪,时代的涟漪,很多事情都发生在那一年,所以周导演也说了:“1997、1998年,我也认为特别是对于现代中国社会的发展来说,是蛮重要的一个社会进程的一个转折点……1998年的那个时间点是个挺让我有探索冲动的一个阶段。”

十岁的顾晓阳,生活在绍兴古城,和爸妈一起住在台门(绍兴传统民居),他的世界很简单,只有学习、足球,还有爸爸妈妈的一点小矛盾。但时代的涟漪,也难免波及到他。他的妈妈是越剧演员,越剧还有观众,但四下里的背景音乐,却已经是《相约98》了,他的父亲是小学的教务处主任,这个头衔还有人尊重,但受过很好教育的年轻人,已经可以轻易地进入中学当老师了。邻居郑爷爷还惦记着工厂,但工厂已经不行了,连机器也要卖掉了,郑爷爷也要在当了很久的空巢老人之后,去深圳和儿子团聚了。台门也面临拆迁改造,顾晓阳的妈妈一心要得梅花奖,为的是可以买新建的大房子,离开“破台门”。

父子之间的矛盾,也有了一点点别样的意味,顾晓阳对父亲感到不满,觉得他迂腐、钝感,满足于生活丢出的小恩小惠,在中年危机前,用了最笨拙的方法进行突围:试图出轨。甚至还反对儿子踢足球,而足球,对于这个孩子,有另外的意义,就像周全导演说的:“对于当时的年轻人来说不单单是了解这项运动,更多的是了解西方文化、西方文明的。这个意义其实大于足球本身的。”

那个年代初露端倪的事,在这部电影里都出现了,工厂衰败,下岗失业,空巢老人,地产大潮。过去和未来,正在温和地交战。孩子生活里一点温柔的涟漪,注定要在未来酿成巨大的波涛。

难得的是,这样的惊涛骇浪,编剧、导演、演员,却用了一种恬淡、温和、稳重的方式来表现,故事很周正,情绪很克制,演员很出彩,却并不显山露水。张颂文演的爸爸顾建华,就是那个最应该的样子,但我找到他在别处的视频和影像,却发现他和这个角色之间有巨大的反差;属于谭卓的角色,本应是年轻的英语老师,但她一心挑战自己,演了妈妈杨惠芳,演得精细又自如,其中有一场,丈夫撒谎出门,去约见小女神,儿子也趁机出门玩耍,坐在电视机前看戏的她,手里的扇子越摇越慢,终于落寞地停了下来,一点点细节,千言万语。

更喜欢的,是故事里的南方小城,湿润,翠绿,缓慢,身处时代旋涡,却还是一种日久天长的景象。是啊,在1998年,谁能想到,二十年后,是这样一种光景呢?我们被涟漪一点点推远,一点点改变,在多年后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巨浪中,因为对未来无知,而获得了眼前的安稳。

韩松落作家、影评人,著有《我口袋里的星辰如砂砾》《为了报仇看电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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