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音符·在小说和戏剧之间

文/黄披星

在我学习戏剧的这一年里,面临的最大问题还是小说与戏剧的差别具体是在哪些地方?这是经常会在我脑子里打架的两个东西。我时常感到既苦恼又有趣。除了容易想到的比如小说侧重于心理描述,戏剧更需要心理的外化;小说更重于环境,戏剧更针对人物等等之外……我还是觉得这两者之间的差异似乎还是在缩小,或者说它们之间相互借鉴的东西可能越来越多。

有一点可以理顺这两者之间的差异,大致上小说往往更注重于作品细节的暗示性,而戏剧却更多需要人物的行动性。没有细节的暗示,小说会流于故事化;而没有行动,几乎就构不成戏剧。我隐约觉得戏剧似乎越来越现代,而小说却在向传统回归的途中。这种交汇似乎很常见,也应该是艺术门类一贯的对流方式。或者在形式上,回到某些传统的理念中去,也是两者的交汇处。小说家奥康纳有一句话点到了这种交互:“故事的戏剧性和舞台表演的戏剧性不完全相同,但如若你对小说的发展史有所了解,你会知道小说作为一门艺术样式,在发展过程中越来越重视‘戏剧行动的一致性’。”

在小说中有个词应该注意,那就是:肌理。也就是说小说的肌理是它的面貌。而在戏剧中其实应该是细节和场面,它相当于是戏剧的一种固化方式。小说虽然也讲细节,其实更准确的还是肌理。它是一种类似于肤色的东西,靠近了风格化。而这在戏剧中并不一致——即便我们常说,是动作给戏剧带来了流动性。

可以简单对比的例子也有。比如:当安娜·卡列尼娜遇到沃伦斯基之后,在火车上看到丈夫的细节,她的第一个念头是:“啊!上帝慈悲!为什么他的耳朵成了这样?”这是很小说化的方式,甚至是一种具有决定性的小说时刻。而在契诃夫的《六号病房》结尾里,拉金医生已奄奄一息:“一群鹿,体态优雅,特别漂亮,他昨天在书里读到过的那种,从他身旁跑过……”或者是在《带小狗的女人》中的男女偷情之后,古洛夫吃着西瓜,至少有半个小时在沉默中过去了。这鹿和西瓜,在流动中更接近了戏剧。而且,带着契诃夫式的迷人的简洁。

小说是在某种层面上的一种场景固化,它类似于一种想象力的流动形式;而戏剧是在人物的流动中寻找精神内核。而故事的部分,其实就是关于技艺的部分。它是剑术,是术的方面;但艺的方面,其实更加庞大。当然,应该意识到,只有漂亮的故事是一条死胡同;或者可以简单点说,生活原本都不那么漂亮。那么我们现在大概知道,包括戏剧在内,我们所做的或者说我们应该做的就是:从某些学院中某些书籍模本中——突破出来。

其实,我们很容易忽视的是两者之间的中间地带,也就是戏剧和小说面临的公共时空。主要是指三个方面,那就是:环境、人物关系和故事。当然,它们必定不是平行的关系。在小说中更多是环境走在人物关系前面一些;而戏剧大多情况下是人物关系走在环境前面的;故事其实是它们共同的区域。多数情况下,小说是环境暗示下的人物关系图,故事是某种必然性;而戏剧是故事推动下的人物关系图,环境是由内而及外的。也可以说环境给小说留下的空间很大,给戏剧留下的空间就小得多,而这一大一小,都是极大的挑战。

还有一个难点在于,总有一些部分是超出这些常识的,比如那个一直不动的“戈多”。作为一个形象,他似乎很强硬地横亘在小说与戏剧之间。他似乎在我谈论的问题之外,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你。当然这本身也是既戏剧化又文学化的。我能够理解的只能是,有一些艺术中的东西,带着很高的智力,让我们知道自己的不可妄言。其实细究起来,也很有趣。

我隐约能够捕捉到的是:小说是灵魂凝聚的肉身;而戏剧是灵魂动态的肉身。这种动态,在《等待戈多》中,就是时间本身。

黄披星艺术研究者。创作以诗歌为主,兼有音乐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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