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海小说《侠隐》描画老北京风情长卷

长江日报融媒体讯(记者李煦)    看过了张北海的原著小说《侠隐》,再看姜文的电影《邪不压正》,觉得一个是国画,虚实相间,微妙之中也难免有不尽意处;一个是油画,浓墨重彩,精细之余却又填得太实太满。

纽约客写京华侠士梦

在港台和海外文坛,有一种“北平叙事”的现象。很多文人身在异域,却对老北京魂牵梦萦,梁实秋、唐鲁孙怀念北京的吃,林海音回忆城南生活,王德威书写《北京梦华录》,在他们笔下,老北京的戏,老北京的城,老北京的人……星星点点,都是乡愁。

《侠隐》2000年完成,算是这股“北平叙事传统”在21世纪的回响。

张北海1936年生于北平,1948年离开。他出生时,齐白石送给他父亲张子奇一块鸡血石,上面刻了4个字——“有福之人”,冯玉祥则给他父亲送了一块怀表。

《侠隐》中的蓝青峰,原型就是张子奇。他17岁参加山西的辛亥革命,给冯玉祥当过参谋,退伍前一天当了少将,后来办企业,游走于军政商界,有特工的隐秘背景,北平沦陷后参与了护送张自忠脱险的行动,抗战结束后当过天津副市长。书里,蓝青峰住在东四九条30号,这就是张子奇家地址,三进四合院,后面还有花园。

上世纪70年代,张北海还回这老宅看过,发现院子里停了两台车,主人很有身份,房子收拾得不错。

张北海本名张文艺,也确实是个文艺青年。1949年他随家人前往台湾,师从叶嘉莹学习中文,1962年他从台湾到纽约,一边读书一边打工,做过几十种工作,1971年考到联合国做笔译,在纽约定居并开始写作至今。他翻译过《现代艺术的千变万化》,写过不少纽约主题的散文,在杂志上写了20多年专栏;在纽约的中国文人,常在他家遇合——胡金铨、关锦鹏、阿城、王安忆、罗大佑、李宗盛、林怀民、陈丹青、李安……

1996年,张北海开始写《侠隐》,主题是“老北京的消逝和侠的终结”。他书架上有几百本老北京的资料,手边有一张1935年的北平街道图,桌上放着《红楼梦》《骆驼祥子》《儿女英雄传》《啼笑姻缘》,他觉得这几本书里有一流的北京话。

他挖掘自己的记忆,也看别人的回忆——从东城到天桥,坐洋车要三毛钱,老妈子一个月工钱是五块……

他还翻《北洋画报》,当年的天下时局和城中八卦,尽在其中。到动笔的时候,他给主角李天然安排了一份工作——在《燕京画报》当编辑。

张北海就这样穿越了——“我那时候经常一写就写到四五点,有一天早晨天亮了,我想喝一杯咖啡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出门之后,看到满大街的外国人,我想,怎么搞的,怎么有这么多外国人来北京?后来我才突然想起来,我是在纽约写,我不是在1936年的北京。”

1936年,青年侠士李天然留美归来,为寻找五年前师门血案的元凶,深入古都的胡同巷陌,在各种交际圈内游走、周旋,一直走到七七事变爆发、卢沟桥枪声响起。

李天然走过了北平的四季,从八月节、冬至、腊八、春节到五月节,他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领略各种民俗风情,“出干面胡同上哈德门大街,奔东四牌楼”,“他就这么走,饿了就找个小馆儿,叫上几十个羊肉饺子,要不就猪肉包子,韭菜盒子。馋了就再找个地儿来碗豆汁儿,牛骨髓油茶。碰见路摊儿上有卖脆枣儿、驴打滚儿、豌豆黄儿、半空儿的,也买来吃吃。都是几年没见着的好玩意儿。”

有人数过,整部小说死了不超过10人,却描述了五十多顿各种饭局、菜品吃食百余种。

张北海真正要展示的,就是老北京民俗风情画长卷和人情世故,这部分写得极成功。他自己说过,如果《侠隐》能和《啼笑姻缘》相提并论,他就很满意了。

但是《侠隐》在情节和人物上有弱点。才写到三分之一处,日本仇人羽田(电影中的根本一郎)就死了;对手也一直没做出什么像样的反击,李天然没有受到真正的威胁;大恶人朱潜龙倒是最后才毙命,此人形象也很模糊。

李天然在美国学了6年,回来后又在杂志社工作,但是对山雨欲来的局面似乎懵懂;他用武林规矩对付日本在北平的特务头子根本,搞什么盗剑还剑的把戏,读来有点气闷。

用力太猛终究费思量

姜文用自己的方式向原作致敬了,他拍出了北京蓝天下灰色的屋顶,这是创举,是把文字老北京很高明地转成了画面老北京。如果真的搭一条街,安排上各种招牌、五行八作,群众演员们忙忙碌碌,倒不见得有这种效果。

张北海不足之处,也是姜文用心之处。看过电影的人都会承认,反派都是活龙活现,复仇行动变得艰难,各种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有点烧脑了。

服装、化妆、道具都很好,美工布景无可挑剔,暴力场面拍得挺棒,姜文喜欢的《乡村骑士》和好莱坞音乐用得也熨帖。

除了这些之外,姜文还有自己想说的话。“老北京的消逝和侠的终结”这个主题是张北海的,不是他的;问题是,姜文想说的话太多啦。

吃个饺子,他要调侃一下写日记的政治人物;死了个配角,也要奚落几句影评人;翻材料翻到1937年有个美国女孩在北京被杀,内脏被取走一部分,也要把这故事安排进去(这案子是真的,一直没破,但是在电影里根本没有啥作用);他一直想拍民国侠女施剑翘的复仇故事没拍成,就把元素用在了《邪不压正》,“复仇者要克服自己的心魔”,这也是不算太新的时髦了。

还有姜文多次说的,要让人知道当年日本人在中国干了什么,这个主题也已经够大了。

还有最大的隐喻,凶手朱潜龙为他杀害的师父立像,每年流泪拜祭;在师父高大威武的塑像旁边,还造了一个猥琐的李天然塑像,说李天然才是师门血案凶手。这种构思堪称“奇思妙想”了,不但掩人耳目、混淆视听,而且假话说久了自己也当真,在他与李天然的较量中,他屡次以“你才是凶手”来为自己打气壮胆。

李天然用枪口顶住朱潜龙脑袋时,朱又拿出这话来,一直显得不那么睿智的李天然一语击破:“当年要是师父答应把地卖给你种鸦片,你还杀他不?”

“那我当然不杀了!”砰!

朱潜龙看似掌握了话语权、解释权,但是真相毕竟只有一个。也许这才是姜文最想表达的主题,就是“邪不压正”。

然而姜文要说的话太多了,太密了,密得透不过气来,看他的电影就像大脑做体操。也许姜文应该重温一下这个故事——

罗丹花费七年为巴尔扎克塑像,他的几位弟子看完雕像后都为塑像的手喝彩:“这是我看到过的最精美的一双手啊!”最后罗丹抄起斧头砍去了雕像的手。这座被卸去双手的巴尔扎克雕像,成为罗丹的传世之作。


(作者: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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