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日报:所有的“新”其实都有来路和根源

长江日报记者李煦

研究古代,不是像牌位供起来,是要将其运用到当下

读+:您似乎很早就把自己的设计方向锁定为传统文化,为什么会这样?

陈楠:在我学设计的时候,也就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设计师们是特别西化的,做海报都只做英文字的,不愿做中文版。这给了我一种刺激。大学时代,协助母亲一起编写《中国吉祥图案应用大全》,在这个过程中看到一本日本人写的书,图文并茂、系统完备地介绍了中国吉祥文化;后来又看到英国人写的研究中国佛教法器的书,当时国内还没有这样严谨的关于造像、手印的研究;这些事情都让我有点惊讶和郁闷,惊讶别人做得那么好,郁闷的是近百年来我们自己做得很不够。这可能是我关注中国传统设计形式与方法最初埋下的种子。

大学毕业的时候,我为“创新”而苦恼。全班同学,受了同样的训练,功底也都扎实,那么我应该如何寻找自己的方向,如何去创新?

指导我毕业设计的孙德珊老师面对我关于“如何创新”的提问,给了我一句话“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使我浑身为之一震,旋即产生了颠覆性的思考——既然所有的“新”其实都有来路和根源,那么唯有理清传承,才能谈得上创新。

毕业以后,我曾为李政道先生做过一些设计工作,李先生在一次学术海报中用了汉字“格”来表现物理学的格物,就是不断地穷究事物,分子、原子、粒子……一层层不断地去细究。应该说,这些都给了我启发,我们研究古代中国的设计思想文化,目的不是像牌位一样供起来,是要将其运用到当下。

读+:如何看待今天的世界设计大潮流?时隔20多年,又如何看待您当年的选择?

陈楠:现在很像100多年前第二次工业革命的样子,机器工业摧毁了传统手工业,那么传统工艺代表的美也被击碎了,不再被认为是美。

由此诞生的现代主义美学统治了100多年,无论是“性冷淡”风,还是消费者熟悉的欧美中低端功能主义作品,或者代表高端的艺术家个人观念表达之作,都可以视为这一潮流的产物。

今天,科技革命正在摧毁或者说改变传统工业,人们的生活习惯也被大大改变,可以几个月不出门,依靠网络而生活,那么人们的美感一定也会改变。新的“美”可能会基于交互、定制、虚拟,作为设计师,我警惕这种变革,但我又用“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来勉励学生。我对他们说,是手机的寿命长,还是国画和汉字的寿命长?手机会消亡,国画和汉字不会,人们还是会追求“美”。所以,我现在觉得传统文化与现代设计的融合,这条路选得很对。

中国设计界现在处于兴奋状态

读+:您几年前参观了上海田子坊之后曾经说过,大江南北的创意产品似乎是同一批人在做。现在能够看到,很多商店里也摆着编钟、虎座鸟架鼓、鹤龟等等,您怎么看这种现象?文创产品如何“突围”?

陈楠:你说的那些,严格来说算是工艺品或者旅游纪念品。

要开发文创产品,首先要有IP,IP不见得是最有价值的或者最有名的,但应该是最有人气、最受欢迎的,编钟还不能算是IP,还需要寻找它的独特的文化价值、品牌价值,并凝聚提炼成符号。

目前开发文创产品最成功的要数故宫,一年能卖10个亿;这方面故宫又学习了台北故宫博物院,他们开发了肉形石和翡翠白菜两个IP,其实从文物价值来说,这两件不是最宝贵的,可是有人气啊。

而北京故宫,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并不知道它最有名的文物有哪些,只知道它有伟大的建筑。

现在不同了,故宫开发了好几个IP,包括《千里江山图》,非常成功,丝巾和包等衍生产品很受欢迎。

编钟要变成IP,首先需要强大的商业机构来运作,从特许授权做起,不要太指望扶持、倾斜什么的,必须要纯商业模式,卖不出去就砸手里。

然后需要训练。北京电影学院2015年开设了全日制本科“电影衍生品设计专业”,但是很多艺术院校里还没有文创产品设计专业,很多学生缺乏锻炼。应该鼓励学生们进行实践,比如博物馆、艺术馆里的小卖部、小商店,如何通过创意产品提高销售额,这可以作为实践课题。

读+:您如何评价中国设计现状?

陈楠:我觉得现状是积极的,因为大势在这里,国家在往上走,中国人又非常聪明。

比如汉字,一般认为日本设计师不错,但是调研一下,真正字体做得好的还是中国设计师,很多日本设计团队还要找中国设计师介入。我和原研哉他们聊过,他们对于日本年轻设计师只注意创意变形、不管文字传承脉络、随意增减笔画、臆造字形等问题,也是忧心忡忡。

现在得奖可能有点滥,难免有泡沫,但是总的状态是兴奋的,因为得奖产品真的做出来了、卖出去了,做的字体也上线了。现在环境好,信息多,创意空间大,这些都是积极因素,我不赞成看到问题就急于批判。

我要用楚文字做一个“好玩”的东西

读+:您与武汉是什么样的缘分?能否从设计师的角度谈谈对武汉的印象?

陈楠:我父亲是武汉人,我家住在武昌民主路上,今天的古楼洞附近。他年轻时看到中南艺专的学生在蛇山上画水彩画,一下被打动,后来就考进了这所学校,也就是湖北美院的前身。他毕业后参军去了天津,我是在天津出生的,可是从小到大,我填的各种表格,籍贯那一栏永远是“武汉”。

他经常给我讲武汉的种种,我也回来过好多次,我们家还有亲戚在这边,所以我对武汉很熟悉。

武汉和天津很像,都是大码头,都有租界留下来的外国建筑,人都很聪明,反应很快。天津更安静一点,武汉“频率”更高,更有活力,有一种美学上的“嘈杂”,更加纷呈多态。

这几年武汉设计进步很快。我把展览首站放在武汉,除了因为我是武汉人,还因为这里是全国四个“设计之都”之一。武汉设计界、美术界有很多猛人,很厉害的。

从设计的角度说,我觉得武汉可以担当起中华传统文化主线中的南线研究这个重任,历史上看,来自东南亚、吴越、南粤乃至巴蜀滇黔方向的文化影响,是通过荆楚渗透到北方的,所以这里汇集了多种元素。湖北省博物馆我去了无数次,堪称设计师的宝库。继甲骨文、金文、女书、东巴文之后,下一步我就会用当代的设计方式和语言去运用楚文字,去做一个“好玩”的东西。

读+:在武汉,有很多年轻人正在或者想要学习美术、设计专业,您对他们有什么建议?

陈楠:不要轻易妥协,但是也不要妄自尊大。如果客户不喜欢你的作品,不要嘲笑他没文化,他是你的第一读者,如果连第一读者都不能打动,怎么说服消费者花钱购买?此外成功还是有定律的,就是不能懒。现在学美术的门槛比较低,可能有人会误解,觉得胡涂乱抹也能充艺术;其实没有人能靠胡涂乱抹成功,那些大家、名家,都是经过辛辛苦苦的磨练,才能达到自己的境界。

【编辑 华智超】

(作者:李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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