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新武侠为何大家都爱看?听听这些作家诗人评论家怎么说

长江日报融媒体10月31日讯(记者袁毅)华语文化圈过去的100年间,从来没有哪一个作家的作品,能像金庸的新武侠小说那样广受追捧、粉丝无数。他是华人世界中最为杰出和著名的武侠小说大师,一生只创作14部武侠小说,虽然数量不多,但部部皆为经典,被多次改编拍摄为影视剧,曾有人评价称:“有华人的地方就有金庸小说”。

“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金庸的这14部武侠小说,勾勒了一个亦真亦幻亦虚亦实的纸上江湖,是几代人心向往之的乌托邦世界。关于侠义江湖的秩序,关于江湖儿女之间的爱情,关于每个人坚守的信念和理想,金庸新武侠小说之所以为几亿中国人喜爱,也是建基于此。带着这些疑惑和问题,长江日报记者昨日专访了三位现居北京、上海的著名作家、诗人和评论家,他们是虹影、叶开、张闳。

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武侠世界里,各色人等,为了恩怨情仇,为了名声尊严,而奔忙,而搏击。或金戈铁马,或儿女情长,或古道热肠,或血雨腥风,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江湖路远,大师遽逝;从此人世间,再无金大侠了。

虹影:金庸首次给中国人一个梦想的文学启迪

金庸用文学创造了一个武侠梦想、创造了一个江湖理想国。享誉世界文坛的著名英籍华人女作家、诗人虹影,30日接受长江日报记者专访时称:“金庸首次给中国人一个梦想的文学启迪,弱者、好人可战胜强大的歹人。比《红楼梦》更贴近中国的现实。”

著名女作家虹影很喜欢金庸的小说,金庸去世以后,她第一时间在朋友圈发图与文予以悼念。虹影在朋友圈这样怀念她和金庸之间的交往:“多年前我在美国科罗拉多大学参加他的作品研讨世界大会,写了《金庸小说里的放毒女人》,被他在大会上评论写得好。会后他邀我与他及夫人一起坐他的专车去吃饭,相谈甚欢。”

虹影指出,“从来中国好的文学是以悲剧或不给人以希望、救赎的,但金庸的小说都是把坏的人给干掉,最后好人都得以有一条生路,其实这个满足了我们跟以往阅读不一样的这种心愿——我们希望通过阅读可以得到一种力量、这种文学的力量,在西方文学作品,特别是十九世纪小说中有这种力量,但是后来二十世纪小说萨特、加缪、海明威,表现的是人对这个世界的无奈何,悲剧就是绝望。金庸的小说给我的感觉不是这样的,它总会让你产生一种梦想,而且梦想可以到你自己身上实现。”

虹影直言,“因为《红楼梦》是包罗万象的,写了不同阶层的,显得逼格比较高;但是金庸的小说里面,很贴近我们的生活,好像我们每个人都是小说里面其中的一个人,我们身边的世界就是他小说描写的这个世界,他所谓的江湖——其实就是我们每个人所生存与置身的环境和社会,或跟所有人的关系。他写得非常贴近、非常逼真,就是你每天经过的一切、就是你生命经过的一切。金庸的小说在某些方面比《红楼梦》更优秀,在于把一代代人装进去,而且跟我们现实更逼近;它也有等级社会,也是芸芸众生。”

虹影认为,“金庸小说更易读,金庸艺术上炉火纯青,他用一种真正通俗的简易方式,把他所有要表达的主义、精神、那种贯穿在美学体系里的,都是用很简单的故事,你只读第一行文字就永远没有办法停下,这是白话文特别高超表达故事的一种方法,他的造词、他对历史、他对每一项他创造的兵器,或是人处于特殊逆境当中的应变,都是一种艺术加工。”

虹影透露道:“我认为《红楼梦》固然写了整个人、人性的多样,但又有不同方式涉及到普通下层,金庸也写了各种不同的等级、民族、男女之间,尤其是金庸对女性的尊重,更多面地描绘女性,对女性的刁钻和女性的另外一面,比如说放毒的女人又爱上了人,既温柔又残暴的女人。”

作为中国新女性文学的代表之一,在虹影看来,“金庸小说里面的爱情写得非常美好,不像《红楼梦》,《红楼梦》写的是另外一种世界。但金庸小说里面,那种为了爱情、甘洒热血、不惜一切,献出自己所有的,那种爱情更适合更像我们现在这个阶段,像现代社会的价值观和爱情观。今天已很少有这样的爱情,那就显得更珍贵。”

微信语音采访完毕,当长江日报记者请求拜读《金庸小说里的放毒女人》一文,虹影在电脑里和书中找了半天时间,很遗憾的是,由于文件名换了、所印刷的著作太多,虹影一时半会也没有找到,无法给读者分享金庸激赏不已的虹影高论。

虹影在审读完专访内容后,30日给长江日报记者微信里发来以下文字:“很奇怪,我电脑里有这一段当时的日记:金庸的任何一部小说里的女人都是为男人服务。他是个男权主义者,用冷酷的冷兵器时代的方式对女性进行剥夺,他的作品中女人都成了牺牲品。之所以评金庸,是因为金庸在美国的国际研讨会邀请了我。有些评论家会特别讨厌我,金庸几天下来听了来自全世界各国评论家的声音,却对我的论文印象深刻。他在会上说,虹影小姐你的论文写得最好。其实我最感性最直接地分析他的小说,没有像其他人这个理论那个理论说了很多,我看他的小说的本质就是这样子。最有意思的是,后来会议结束,一大群人去一个地方去吃饭,他非要我坐他的车。他在车上一直与我聊小说。金庸也是一个有自我批判精神的作家,他会改他的文本。”

(受访者:虹影,享誉世界文坛的著名作家、中国女性主义者的代表之一,著有长篇《上海王》《饥饿的女儿》《K-英国情人》《孔雀的叫喊》,诗集《鱼教会鱼歌唱》等,现居北京和意大利二地。)

叶开:在日常平庸生活之外,金庸创造了一个平行宇宙

“夹带着猛烈的爱情和侠义,金庸的武侠席卷了内地无数少年贫瘠的心灵。”作家、评论家、《收获》杂志副编审叶开,30日接受长江日报记者专访时这样说。每一个少年身体里都住着金庸,在叶开的人生中就有一个金庸,叶开说:“金庸群侠形象,深深地激越着少年的血:那些江湖大侠们既行走在山河大川,也行走在无数热血少年的身体里。”

那是三十多年前,在中国内地最南端的一个小半岛上,作为少年农民的叶开,对天下、历史、文学一无所知,只知道语文课本里那几篇文章(至今一点都不记得了)。但他记得第一次阅读《射雕英雄传》的难忘,以及居然有人写爱情!而且是感人至深,至死不渝。郭靖和黄蓉,杨过与小龙女,张无忌与赵敏,令狐冲与任盈盈,是金庸套用历史背景以及上世纪60-80年代中国内地洪流,运用“罗密欧与朱丽叶”“哈姆雷特”“李尔王”等莎士比亚经典母题创造出来的最生动最深刻的人物关系和人物形象。

问世间,情为何物?在内地语文教材里,爱情至今被视为洪水猛兽。而在那个时代,无数如叶开的内地少年,是通过读金庸,懂得了历史、文学与爱情。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个读金庸的少年叶开也老了。

“老少年”叶开称,他最早读金庸的作品是《书剑恩仇录》。“《书剑恩仇录》是清代历史背景,写到了金庸自己的海宁家乡,写到了当朝皇帝乾隆与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是一对兄弟。亲兄弟,却各有立场。骨肉相连,却又难免相残。家仇国恨与儿女情长相交织,令人百转回肠,十分难忘。”

叶开坦陈当时读后的震惊:“当时少年的我是历史盲,只知道两千年来都是农民起义推翻腐朽的封建王朝,但缺乏正确的思想指导一直没有成功。没想到,历史不仅仅是农民起义,还有这么丰富的人与事。我也没有想到,乾隆皇帝可能带着汉人血统,我深为震惊。”

叶开认为,金庸擅长在历史缝隙中,为武侠人物寻找到广阔的世界,而创造出了自己的武侠宇宙。“他的武侠小说,不是虚无缥缈在云端,而是在历史深处、在地理明处,在民族大融合以及朝代更迭的最微妙时期,他的人物行走在中华大地上,从云贵高原到丝竹江南,从荆楚大地到塞外风云,大侠们行走在坚实而飘渺的大地,甚至还在太湖中间烟波浩瀚的小岛上。”

叶开盛赞“金庸的武侠世界,在我们日常平庸生活之外创造了一个平行宇宙。金庸笔下的纷纭江湖,是不被历史书写的鲜活的人的世界。无数人在这里生生灭灭,无数人在这里如云如烟。那些进入他笔下的神奇大侠,如全真七子之一的丘处机,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南宋时期的杭州郊区,风雪之夜,一个人击杀了一队金人骑兵,然后脸不改色心不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叶开表示,金庸行文时,运用迅捷、简明、富于高带动性的语言,以典型场景和特殊人物关系,赫然而清晰。金庸笔下的侠客,一出面、一露脸,就令人印象深刻,久久难忘。“这些人物,经过电视连续剧和各类电影的反复拍摄和播映,已构成全球华人记忆中坚实的江湖世界。这个世界,本来不存在于正统,不被书写的,经过金庸武侠小说的再度阐述,这个世界变得丰富和多彩起来了。”

在叶开看来,中华社会,本来就存在一个深刻的二元分裂:正统社会和民间社会;庙堂儒统和江湖世界。“在金庸的笔下,强烈地对比着:伪君子和真小人。经常有强烈的道德礼教和鲜活人性的冲突:礼教禁锢对真情相爱,少男少女对朽败腐儒。这种强烈的对比,是金庸武侠小说里的核心构成和推动力。而改朝换代,家仇国恨,则是小说的另一个强烈的历史背景和道德伦理背景。”叶开举例透露,连越南的政治领导人吵架,都互相骂对方是伪君子岳不群。只可惜,随着金庸驾鹤仙游,人间再无金大侠了。

(受访者:叶开,作家、评论家,《收获》杂志副编审,著有长篇小说《口干舌燥》《我的八叔传》等。)

张闳:金庸再现或虚构了一个传说中的“江湖社会”

“毫无疑问,金庸是所谓‘新武侠小说’最具代表性的作家,也是少数几个将这种通俗的‘类型小说’推到经典境界的小说家。他塑造了一个武侠世界,人物在其间为了恩怨情仇,名声尊严,而奔忙、搏击。”文化批评家、随笔作家、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张闳,30日接受长江日报记者专访时称:“金庸再现了或者说是虚构了一个传说中的‘江湖社会’,复活了古老的侠义精神,重塑了江湖文化、江湖伦理和江湖人士的人格形象,并努力在其中灌注进现代的精神内容,在现代的语境下,重新理解古老的侠义传统。江湖之上,或金戈铁马,或儿女情长,或古道热肠,或血雨腥风,俨然一个惊心动魄的神奇世界。”

张闳分析中国内地金庸热兴起的背景,“金庸的武侠小说在上个世纪70年代末进入中国内地,对于刚刚从‘文革’走出来的中国内地读者来说,这种文化关注引发了强烈的文化想象。并在几代读者中掀起一波又一波阅读热潮,而且,借助影视媒体的强大的传播力,形成了一种影响深远的文学和大众文化现象。”

张闳指出,“在金庸的小说世界里,少年看到搏击的快意,中年人看到笑傲江湖的潇洒,老年人看到了超然局外的逍遥,孤独者看到高处不胜寒的忧伤,义士看到世人误解的悲哀,孱弱者看到强劲,强势人物看到柔弱之美,女孩看到绵长而又刻骨铭心的爱,男孩看到情与义的永恒冲突……每一个人物类型都那么个性鲜明,以致人们借他们来表达自己对真实世界的人物的理解和想象。”

在张闳看来,金庸将传统文化和现代精神结合在一起,让我们这些对传统文化淡忘已久的读者,也能感受的古典世界在精神上的各种可能性。“这个世界当然不那么真实,是幻想和虚构的世界,其中也包含了对真实世界的讽喻和批判。正因为如此,读者更愿意沉浸在这个非真实的世界里,经历其中激昂的情仇恩怨,想象古老世界的侠义精神,借此也照见了我们处身其中的现实世界的暗淡昏昧。”

(受访者:张闳,文化批评家、随笔作家、同济大学人文学院教授,著有《内部的风景》《声音的诗学》《文化街垒》《钟摆,或卡夫卡》《言词喧嚣的时刻》等。)

【编辑:刘思】

(作者: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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