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中不可能来去无牵挂 | 无限杂思


文/刘洪波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人是什么,回答无以数计。人是文化的动物,人是理性的动物,人是语言的动物,人是会思考的动物,人是能制造工具的动物,人是社会的动物,如此等等。虽然人很努力地认识本质,但对人是什么,是否得到了本质的回答,大有疑问。“认识你自己”,不仅对个体很困难,对人类也是困难的。

    大抵而言,我们看到的对人是什么的回答,都是在外延上取道,就是在动物这个“活物”的集合中,把人分离出来,语言表现就是在动物前面加定语。也就是说,是把具有某种属性的动物称为人,而这种用来成为人的属性,其实是人的一种行为、功能或称表现性的特征。归根到底,这些回答说的是一句话,“人是一种特殊的动物”。

    人这种动物特殊到了什么程度呢?别的动物都是依靠天赐的身体机能活着,一切都是“及身而止”的,没有了身体就没有了一切;只有人能够把身体的存在转换为身外的东西,并且因为这种转换而避免了“及身而止”的断裂性,这就是只有人创造了历史,换而言之,也就是发明了时间。

    历史只属于人,只有人给自己写下历史。历史不属于动物或其他任何存在。动物或任何其他存在物,都可能有史,但这个史不是它自身写下的,而是人去写的。一切存在物,只在自然的变迁中,不会自己留下什么,它们处在自然的规定性中。而人能够制造物品,发明语言,创造文明,传承文化,这些都不是自然界存在的东西。人把自身从自然界挣脱出来,并对自然进行了新的安排、定义,围绕自身目的对自然界进行价值判断。

    这些非自然界存在的东西,构成了人的独特世界,自“人猿相揖别”之后,这个世界与生命世界一样在演化,但并不属于生命世界,说它们有生命,只是一种形容。动物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人既属于自然界,也拥有自己的世界。作为自然界的一部分,人的进化过程基本可以说微不足道;而人类自己创造并拥有的世界,则发达兴旺起来。人类自己创造和拥有的这个世界,才是时间之光所穿透的部分,才是全部历史的展开。自然史、宇宙史、动物史等等,严格地说是不存在的,只是因为有了人,它们才有史,只是因为有了人这个认识主体,它们才有必要也得到了认识。

    霍金的“时间史”探究的是宇宙的起源,但若非人类希望了解宇宙,宇宙本身就无所谓时间,完全自在的时间是无意义的,因为人的加入,时间才获得了意义,人才会对时间好奇、关心、感慨,人才会穿过现在、当下、眼前,去寻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表面问的是空间,其实问的是时间。从哪里来,是说从前;到哪里去,是说未来;而提问的当口是现在。在这个提问中,过去、现在、未来,以及那里、这里、另一个那里,结合起来了。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间”,这是指要留下精神,人不是只思虑自己的一辈子,不是真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真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是动物,彻底的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是一种动物性。只要是人,就不能赤条条,就在时间中,必有关于从前和未来的问题产生。粉身碎骨浑不怕就不是赤条条,因为动物有本能的恐惧,人才能“不怕”;留下青白在人间也不是赤条条,因为要留下东西,要留下好东西,要留给未来的人。这就是人在时间中。动物则什么也不留,不留言语、不留精神、不留物品,也不留记忆,不传承技能,不累积“文化”。

    人把自己从自然界分开来,把自己上升起来,也就是“自我抬举”,因为只有人才知道去抬举自己,才有能力实现这种分离和“抬举”。“人猿相揖别”,过程其实很残酷、很惨烈,格杀猛兽、抵抗天灾,殊非坦途。当然,也只有人才能赋予这种过程以残酷、惨烈等意义,对动物来说,那不过是一场场“现实”的应对。“人猿相揖别”,并不是相互作揖就拜别得了,脚的直立开始了人科动物的历史,也就是全部历史的开端,然后是手的运用,再到工具的发明,整个技术世界被创造了。“人猿相揖别”,是开创了一个新的天地,开创了一个“有人”的时间、属于人的时间,也就是全部的时间。动物与自然是一体的,那就是真正的浑然天成,而人与自然既是一体的,又是分离的。

    从此自然界不再纯粹,它要被塞进人创造的各种东西。人创造了文明,也留下了病菌,制造了工具,也灭绝了许多东西,丰富了生活,也制造了垃圾。人成其为人的时刻,就是自然不再纯粹的源头。自然的地位降而成为“环境”,而不是自然本身。在自然力量之外,新的力量诞生了,那就是人的力量,准确而言,人类身体的力量微不足道,但人创造出来的力量,也就是文明的力量、技术的力量。

    人所创造出来的这种力量,也是人的一个环境,它可以被称为内在环境,而自然环境则是外在环境。人类越是发展,文明和技术的力量越是充分,“内在环境”就越是重要,最后是内在环境与外在环境越来越被复合化,人处在一种复合环境之中。人最先是被自然规定的,但越来越不甘于服从这种规定性,要把自然改造到适合于人,把自己复合到自然之中,并使自然按照人的意志变化,直至撞上“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墙壁。但撞墙也阻不住人类的历史雄心,今天人们的很多科技幻想和实践,都在设想着干预自然演化乃至天体运行。人们对未来总体上有一种乐观主义态度,并且极力推动未来的提前到来。【编辑:袁毅】



(作者:刘洪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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