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只有人，才会产生时间的观念。换言之，也就是只有人是活在时间里，其他东西都无从摆脱自然的规定，只存在于自然里。自然无所谓时间，也不需要时间。自然有时间，质言之，只是因为人拿了时间去观照它，从而有自然史、宇宙史。

    夏虫不足以语冰，无论我们带着鄙视还是同情的态度来说这件事，都只是我们的态度，我们的态度基于我们拥有时间穿透力。“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就是时间穿透力。而夏虫只活一夏，并只是作为一个不自知的生物而活着，因此，它对此不会有什么满足或不满足，可以说，它既不在意鄙视也不在意同情。而人就不同，不仅在意自己的寿命，想了解生前死后的世界，还对夏虫以及别的生命产生态度。

    当我们说“时间史”时，就有不同的意义。霍金研究的时间史，是物理学意义上的宇宙发生史，是目前我们所处的宇宙有多久。但哲学家思考时间，显然不会止步于“我们所在的宇宙有多长时间”，而会思考到“这一个宇宙”之前和之后。对每一个人来说，都有个体的时间史和人类的时间史。

    个体的时间史从生到死。在个体意义上，生前死后的时间不是他的时间，不属于他的历史。但人初生时，并没有时间观念，他与动物差不多，更多的是作为自然存在物，但与动物不同在于，他作为人类的婴儿，必然要发展成为人。个体从什么时候开始产生时间的概念，目前属于心理学研究的领域，但这绝不只是一个心理学的问题。从每个人的经验来说，时间概念的形成都不是突变，而是一个平滑的“获得”过程，并嵌合在自我的感知之中。

    人类的时间史以人作为人而存在的源头为起点，以人类灭绝为终点。人类产生以前，以及人类灭绝之后，物理学意义上的时间，也就是作为自然的那种时间当然还是有的，只是它到底意义何在，我们并不了解。此后或有新的智慧物种，宇宙中或许还有别的智慧形式（也就是外星人），那么他们会有自己的时间观念。

    在科幻小说《三体》中，地球外生命的时间感知方式建立在一次次毁灭的基础之上，大毁灭和大复苏这种事件都在记忆中，成为最根本的而且最现实的焦虑，他们不可能把时间看成是平滑的、延绵的。如果有朝一日，人类作为一种智慧形式，具有能动地参与宇宙事件的能力，与“外星人”展开交往，那么人类的时间观念也将与居处于地球之时根本不同。

    只是在地球上生活，人类的时间体验都因为技术环境的改变而发生巨大变化。我们很容易把自己归类于现代人而不是古代人，“时代感”变了。我们现在以秒来体验时间，觉得一个时辰是漫长的，过去的人不是这样。在宇宙尺度上活动的人，生命的度量还会不会是年月日等以太阳系运动为根本依据的方式，可能都会是一个问题。大跨度、超远距离的往返交往，和地球生命的寿命之间，存在根本矛盾，在宇宙尺度上活动的人必然有克服这一矛盾的方法，如果不是生命的极大延长，就是运动方式的极大改变，这都会形成新的时间认识。

    就目前而言，人类是基于地球环境，作为地球演化结果的一部分而存在。人类的历史属于地球演化史的一部分，人类的时间开始于人类的出现。人类又出现于何时呢？人是何时产生的，是第一次用语言来交流信息的时候、画出第一幅画的时候，还是造出第一个石斧的时候，或者，是第一次使用比所有动物都更灵活更加多功能的手的时候？

    思考人类的起源，需要生物学证据，以表明某种动物作为一个进化产品成为了人。不过，生物学上的人虽然极为重要，却并不是现实的人，一个与狼共舞的狼孩，可能具有人的一切生物学特征而未成其为人。更加重要的是，生物学上的人可能只是人作为人而演化的一个确切的结果。在大脑生理结构复杂到今天人类的平均水平之前，直接作为人而演化的过程就开始了。当猴子从树上下来，不是四肢着地，而是以双脚站立在大地上，就可以说，人的时代开始了。留在树上的猴子永远是猴子，而站到地上的猴子成了人，或者这就是“人猿相揖别”的那一刻？

    双脚站立解放了前肢，使之成为手和臂，从而为一切技艺开创了可能。此前没有过“人为”，一切属于天定，此后才有了“事在人为”。其他动物最多只是把掌变成了爪，从而能够握持，而人类将爪变成了手，可以用身体去操控各种东西，手、腕、臂的动作的复杂性带来了技术的可能。手还与面部建立起协同关系，使意义系统发展起来，与发声系统一起作用，构造出语言这样一个意义世界。大脑也发达起来了，当思想因为语言而得以交换，也就走出了身体的禁锢和无以言表的境地。

    人的一切发展，乃至人本身的发展，都是从脚开始。是双脚站立，开始了人的自我创造史。人既是自然演化的，也可以说是从脚站立开始而一步步自我实现的。脚的站立使头部面向前方，目视前方增强了观察力和预警力，接收到更多的信息也为大脑提供了更多材料。也许我们应该写一篇“脚颂”来回顾那个分出了手脚，并因此实现了人猿揖别，从而划分了时代的伟大时刻，并重新打量今天已渐被车辆取代的双脚。

    基因科学已经揭示人与动物高度的相似性，但人与动物之间的天堑非生物学上的相似可以克服。从生物学上说，人是越来越孱弱的，他从来就力不能与猛兽格斗，现在甚至折不断一根树枝，但人却越来越强大，生存越来越坚实。人，这种几乎没有任何天赋能力，而只有学习潜能的动物，从模仿动物开始到重构整个世界，使其足以把自己出现以来的地球称为“人类时代”，人类的自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编辑：袁毅】

（作者：刘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