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尖

电影《狗十三》

    1995年，凭着《情书》，岩井俊二成为纯爱导演代名词，23年后，他把这个故事落地中国又讲一遍，我和修电影课的学生一起看的，散场出来，大家都有点扫兴，因为什么都没有看到。

    《你好，之华》英文名Last Letter，《情书》叫Love Letter，两部电影都采用写信、“两生花”女主结构，但是，当年在《情书》中可以落地的书信现实，放到连电邮都嫌过时的今天，女主周迅二话不说，拿出前前现代的信纸，给三十年前姐姐的恋人、自己的单相思对象秦昊写信，感觉就像乾隆拿出了大哥大。

    写信的北方女人，忧郁的南方作家，岩井的世纪末故事，虽然在任何意义上，都算不上狗血，但是换到中国语境里，怎么看都是超现实。突然出现的时光机里的暗恋对象，一个UNDO键，把周迅三十年的生活和爱情全部变成了荒诞，生活不堪忍受，丈夫不堪忍受，她必须找回少年时代的他。天地良心，改革开放四十年，越变越纯情越变越美丽的中国作家，你给我找一个出来！

    不过，中国大地上找不出来的东西，中国银幕上遍地都是，尤其是前任，伊甸初男一般的前任，我们影视剧里最多。《前任》可以连拍三部，连续剧《嘿，前任》已经上路，所以，《你好，之华》中，被周迅姐妹一起爱上的秦昊，最后成为他们家第二代的救世主，被小姑娘激情告白：我们一直在等你出现！等你，等你！看到这里，我觉得电影局可以适当地管理一下前任了。

    不过，昨天，我终于看到了一个正确的前任打开方法，这个方法来自曹保平的电影《狗十三》。

    《狗十三》是一个少女的成长故事。单亲家庭的少女一直跟爷爷奶奶过，一次委屈后，父亲补偿了她一条狗，她给甜蜜粘人的小狗取名爱因斯坦，从此朝夕相处。但是不久爱因斯坦被爷爷不慎走失，少女在西安街头奔走寻找她的爱因斯坦，但是狗消失在茫茫狗海。为了安慰急火攻心的少女，继母给少女重新买了一条和爱因斯坦相似的狗，全家集体骗少女，它就是爱因斯坦。少女不想接纳新狗，但也平息下来。少女慢慢成长，新爱因斯坦也逐渐赢得少女，但悲惨的是，新爱因斯坦咬伤了少女的同父异母弟弟，被气急败坏的父母吼叫着，“送狗肉店！”

    新爱因斯坦被送走了，少女后来发现它死在流浪狗收养站，因为倔强的它拒绝进食。而不久以后，少女和堂姐在街上走，遇到了过去的爱因斯坦，甜蜜乖巧地跟在新主人身边，但是爱因斯坦已经认不出少女，少女也在那一刻，拒绝指认它，她说：“刚才我好怕它认出我来，向我扑过来。”

镜头荡开，少女背后的墙上，还有当年她贴的残破的寻狗启事。这是我今年看到的最现实的前任故事，它用平静的镜头告诉我们，所有的前任，终究会成为一条有新主人的狗。而曹保平做得最好的地方是，他用绝食的爱因斯坦批判了变节的爱因斯坦，但在终极的意义上，我们都会成为变节的爱因斯坦，这是成长故事。

毛尖

毛尖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著有《非常罪非常美》《有一只老虎在浴室》等二十本书。【编辑：袁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