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 // 《生僻字》可以休矣

    文/尤雾

歌曲《生僻字》

    一首名叫《生僻字》的歌曲在网络上走红,又把一个悖论推到了人们的面前。大家在传唱中习得了这些生僻字,从而使这些字不再生僻。若是要保持其作为“生僻字”的生僻性,那就意味着本不应该成为某种热门。我们的文化总是爱钻这样的牛角尖,就像桑德尔当年的社会学讲座走红一时,人们津津乐道于“铁轨问题”或者类似的哲学悖论命题一样。烧脑让人有快感,越是生僻的字,就越显得不那么“生僻”。你拿起字典的时刻,是否总愿意看一看笔画最复杂的汉字长什么样?愿意挑战文化珠峰的人往往不少,可真正愿意一步一步去走的人总是少数。

    从一方面的意见来看,能够用这种方式多认识几个生僻字,虽然用处不大,也算是一种文化推广。不过,看《生僻字》的歌词中所唱,恐怕其雄心不止如此。词中写,“我们中国的汉字落笔成画留下五千年的历史,让世界都认识我们中国的汉字”,令人想起若干年前香港歌手演唱的“全世界都在讲中国话,我们说的话,让世界都认真听话”,其壮志几乎如出一辙。差别在于,《中国话》想让全世界都听见“扁担宽板凳长”,而《生僻字》则想让全世界都学会“魃魈魁鬾魑魅魍魉”,是不是总让人感觉哪里不对?

    和古风文化所采取的“死词”一样,生僻字所生僻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其语言的生命力已经日趋枯萎。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语言也有自己的生死。当语言被命定为生死之交的时刻,自然会有新的鲜活的语言的产生。在这种鲜活的语言之中,我们能够找到鲜活的文化。问题在于,在这些“生僻字”之中,文化的生命力是付诸阙如的。要是我们确实要寻求面对当下文化的信心,实际上本不应该诉诸这些已经被逐渐淘汰的生僻字,而是寻找让文化重新焕发活力的可能性。假如我们重新来复活这些生僻字的使用,那相伴复活的是这些生僻字本身所伴随的文化生活,而这一切和真正的现实显然是不相匹配的。想一想,假如全世界人都能够熟练使用“魃魈魁鬾魑魅魍魉”,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啊。

    不过,真正的问题还不仅如此。对当下的文化而言,“礼失求诸野”已经逐渐转向为“礼失求诸古”。我们努力从古典的文化里去寻求文化的价值之根,仿佛越是足以显示面对现代的陌生感的对象,就越能够彰显当下文化的价值。这是一种新形态的“厚古薄今”,无论是对古典诗词的热捧,还是对生僻字的喜好,或者对于中医、古瓷等文化的追逐,都是如此。

    对于一个具备久远文化渊源的国度来说,建立一种文化的连续性或许是具备必要性的。然而,更重要的是寻找对文化精神的准确把握,而不是凡古皆好。西欧在文艺复兴之时,所继承的既不是绞死苏格拉底的雅典,也不是火烧罗马的尼禄,而是希腊和罗马在精神自由方面的昂扬之处。对于中国传统文化而言,虽然常有沧海遗珠之憾,也确实需要现代人重新来捕捞文化中的闪光点,但这些闪光点,想来也不会是“魑魅魍魉”之类,当然也不太像“扁担长板凳宽”之类。

或许有人愿意指出歌曲《生僻字》仅仅是一首流行歌曲,未必能够承担更大的文化批判。不过需要指出的是,《生僻字》的走红,恰恰反映出了文化自身的某些症状。进入互联网时代以来,我们解构性的作品已经越来越多,似乎只有充满解构精神的作品才能够被今天的大众所接受。但解构不是文化的终结,真正让我们所期待的是鲜活的、和时代精神相应的文化作品。那些被打捞上来的“生僻字”,只能等待着文化历史将其重新淘汰一遍。至于歌词里所唱“黄皮肤的人骄傲的把头抬起”,我想,要抬头所依靠的总不应该是“怙恶不悛”“沆瀣一气”“腌臢孑孓”,或者“犄角旮旯”之类。

尤雾

尤雾 1982年生于上海,上海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专栏作家,从事文化分析和艺术批评写作,文章散见于各大媒体。【编辑:袁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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