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洪波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常有。我们没搞清大脑怎样工作,因为我们就是用大脑认识大脑,就像抓着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托举起来,总是使不上劲。

但很多事情,不放回“局”里去,也是很难看清楚的。例如,我们已很难想象笛卡尔的伟大,他的贡献似乎就是发明了坐标系,“我思故我在”则已成为人人可以批驳的命题。不过,回到历史现场,“我思故我在”,虽为坚定上帝信仰而发出,但启动了哲学的现代转向,从本体论向认识论的转变使人的地位上升了。

笛卡尔这样说时间:时间是只存在于思想里的东西。我们称时间为运动的尺度,但其实时间只是我们思考绵延时的情状,而绵延是我们思想中固有的属性,运动或静止的物体也在绵延。“为了在一个共同尺度之下来了解一切事物的绵延起见,我们就把它们的绵延和能发生年月日的那些最大而最有规则的运动加以比较,而叫它做时间”。这就是说,时间不过是思考绵延的一种方式。

这里面包含了三层意思,一是任何事物都有绵延(也就是持续性),二是时间是思考绵延的情状,是运动和静止的共同尺度,三是这“共同尺度”是将事物的绵延与天体运动加以比较。

笛卡尔显示了思想上的离经叛道。与笛卡尔相比,先前的所有时间观念可以说都是“客观主义”的。古希腊思想接受自然时间的客观性、亚里士多德视时间为主观性和客观性的统一,柏拉图和经院哲学都主张时间被创造的客观性、托马斯·阿奎那认为世界在不断被创造之中。

“时间是一种思想方式”,这一思想将在康德那里得到登峰造极的创造性发展,在此且不细表。笛卡尔为什么认为时间是一种思想方式?因为在他看来,这是最明白不过的观念,就像公理一样不证自明。一切对象,分属两个“最高类”,一是人心的实体,一为物质实体。时间是人心的属性,空间是物体的属性。

时间不像空间那么直观,具有一定的主观属性,这一点早就被认识到,例如亚里士多德就在时间中引入了计数者,奥古斯丁认为时间是心灵的展开。事物总是在具有广袤性的空间中呈现,而思想总是在绵延性的时间中发生,这也许易于使人相信时间是思想的固有属性,而空间是事物的固有属性。对主张“我思故我在”的笛卡尔来说,这样思考应该是顺理成章的。

在笛卡尔的思想体系中,形而上学作为树根,处理上帝、心和物的本体论问题;物理学作为树干,处理物体也就是空间问题,也反映了他对于时间和空间的认识。虽然他强调时间和空间都来自于上帝,并无地位和价值差别,但他的思想以“我思”为前提,根置于形而上学,是思优于物、心优于身的,隐含着时间比空间更重要的思维走向。这也是前所未有的。

在当时,霍布斯、洛克等唯物主义哲学家在时间上也持有类似笛卡尔的观点。霍布斯认为,物体在心灵里留下影像,运动的物体在心灵里留下从一个空间过渡到另一个空间的影像或者说主观概念,这就是被称为时间的东西。时间是一种观念而非事物的属性,霍布斯只是坚持时间的影像反映事物,而不像笛卡尔那样认为时间是人心的属性。而他认为时间是运动的尺度,则可以说是一种认识的退步,因为静止像运动一样有时间性,这在奥古斯丁那里就已经解决。

洛克在《人类理解论》中系统地提出了一个经验论的时间思想:时间观念不是天赋能力,而是感性为基础的,但内心自省。我们心中的一个观念不会前生后灭,观察这一现象可以得知我们生来就有联续的观念;观察联续中各部分的距离,可形成绵延的观念;观察有规则周期中的现象,可以得到绵延的长度观念,如年月日时分等;没有物体的地方,心中的时间尺度让我们仍然想到绵延;心中任意重叠时间长度的能力,产生了永久的观念;我们思考周期尺度,产生了一般的时间观念。从内心反省到联续观念、绵延观念、时间观念,洛克同样将时间归入到主观领域。

洛克更加令人震惊的时间之思,是彻底斩断时间与运动之间的联系。此前,人们不管对时间的源头作何解释,但对时间的体验都建基于运动之上,无运动或静止不能想象时间,无时间不能想象运动或静止,而运动主要指位移这种物理运动。洛克实现了一个巨大的思想转换,那就是任何周期性恒常出现或变化的东西,都能划分时间,人们根据太阳、月亮、星空来划分时间,不是因为它们才是时间,不过是它们周期恒常地出现。

按照洛克的思想,我们完全可以约定时间,只要找到稳定的周期就行。今天,一秒有多长尽管仍然需要以太阳升落的“一天”为依据,但秒的定义是由原子震荡的频率来定义,正是因为那是一种恒常的周期。可以想象,在星际背景下,频率定时比太阳起落将更加现实、可行和真切。

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怀疑主义、分析方法、自省精神,可以说奠定了现代科学的方法论基础。洛克作为英国经验主义奠基人,其思想对现代政治,发展影响尤为巨大。他们在时间上都作出了前所未有的思考,无论视时间为思想绵延的方式还是对绵延的内在反省,都将时间归入了主观范畴。大概,人的主体性上升在那时是一种时代需要,时间就被划为人的一个保留领域,这算是思想的“时代精神”。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长江日报评论员,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