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异乡人

文/袁毅(资深媒体人,书评人)

正在读著名翻译家、学者林少华的散文集《异乡人》,一看到“大地上的异乡人”这辑名就擒获我心。“灵魂,大地上的异乡者”,这句诗追根溯源出自特拉克尔的《灵魂之春》。林少华翻译的村上春树随笔集《终究悲哀的外国语》中有句话:“无论置身何处,我们的某一部分都是异乡人(strangers)。”这是多么痛彻骨髓的领悟。

林少华是我喜欢的文学翻译家,《挪威的森林》《海边的卡夫卡》《奇鸟行状录》等村上春树系列作品译得很精彩。《异乡人》收录了林少华近年来对当下社会生活的思考和感悟,字里行间带着沉甸甸的对现实、文化、生命的拷问和焦虑,无处不在暗示着你我,要如何才能获得诗意的栖居和身心的安顿?

近日再读他的自序《永远的异乡人》里有个细节令我莞尔一笑——

“某日早上,我悲哀地发现,大弟用叫‘百草枯’的除草剂,把院落一角红砖上的青苔喷得焦黄一片,墙角的牵牛花被药味儿熏得蔫头耷脑。问之,他说:‘青苔有什么用,牵牛花有什么用,吃不能吃,看不好看!’悲哀之余,为了让他领悟青苔和牵牛花的美,为让他体味‘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诗境,我特意找书打开有关图片,像讲课那样兴奋地讲了不止一个小时。不料过了一些时日,他来园子铲草时,还是把篱笆上开得正艳的牵牛花利利索索连根铲除。我还能说什么呢……

林少华长叹一声“我还能说什么呢”,不由得让我想起一句成语:夏虫不可语冰。也就是“中国式管理之父”曾仕强所说的三季人,就像田间蚱蜢。蚱蜢者,春天生,秋天亡,一生只经历过春、夏、秋三季,哪里见过冬天?所以在他们的思维里,根本就没有“冬季”或“美” 这个概念。也难怪林少华会有“永远的异乡人”的疏离性感觉。

谈及“异乡人”这个词,很多人就会联想到加缪的成名作《异乡人》,加缪洞悉的是不羁的灵魂、人生的荒诞与虚无。谁又不是异乡人呢?也许你身在异乡,漂泊无依;也许你感到孤独,即便置身人群之中,心灵的异乡人无处不在。也许,活在荒谬的物质世界,我们每个人都是异乡人。

跑步进入钢筋水泥巍峨矗立的都市化,离开寄托乡愁的原乡,我们成了大地上一群“漂泊无根”和“无家可归”的异乡人。我与故乡与街巷与山水之间,有某种间隔的疏离性,若即若离、貌合神离,有间距有错位,也有交集也有重合,曾经温暖的乡音和许下的诺言一转眼就悄悄隐藏,曾经玩耍的街区和淳朴的风俗一转眼也面目全非,我即是超越时间、超越地域、超越国别的心灵上的异乡人,憧憬着远方和诗意的田野,一度向往把自我放逐的他乡当作故乡。

除了“人生充满劳作,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大地上”外,荷尔德林的名句还有“大地上穷困的异乡人!生即是死,死亦是一种生。”人在“这片大地上”短暂逗留,而每个人终有一死,都希望自己的身心向善而生、向美而生、向死而生,生命、存在、家园最后将委身于大地安顿于大地,化为一捧尘土或一缕轻烟,而魂灵将永存于天地浩然正气之间。

在这个世界上,人人生而自由,人人也生而孤独,即便置身人海车海川流不息之中,我仍是一个漂泊无依、永远穷困的异乡人。我酷爱旅行漫游、酷爱人文遗产、酷爱大自然,苍茫夜色下,经常在小区和公园氤氲的草木香气中散步,独自流连面对亲如骨肉的春花、夏萤、秋月、冬雪,钟情凝视、沉思恒久……

“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荷尔德林文集》)每个夜晚的梦境里,那隐约浮现海市蜃楼的缥缈幻影,可是我灵魂还乡、叶落归根的遥远故土?

【编辑:叶军】

(作者:作者袁毅编辑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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