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 // 谁来修改语言

    文/张斌璐




网上流传了一套汉语拼音的改革方案,引发了热议。不过官方尚未正式确认,只能说疑似杜撰。人们对这则新闻所引起的热烈反响却耐人寻味。假如你从小到大所熟悉的文字读音,在某一天被宣布为错误,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看上去是一个关于读音的小问题,实际上内部暗藏着一整套文化逻辑的运作。法国哲学家德里达就曾经指出,语言常被视为“真理观念的条件”,如何来面对语言,实际上真正的秘密是我们如何来面对真理的问题。这个论断带有神秘主义的韵味。

语言和真理的关系始终模糊不清,而文字的读音和语言之间又存在着某些需要进一步澄清的关系。倘若把理论史再往前推进的话,我们又会看到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的经典命题,关于“人说语言”和“语言说人”的差异,究竟是人规定了语言,还是语言规定了人?

要是把我们的头脑,或者说理智视为自我观念的发端,那么应当承认的是,当我们幼年时期习得语言的那一刻,其实就习得了关于自我的表达。看上去是我们在以某种方式来使用语言,实际上我们在不断学习如何被语言所驯化。在驯化过程中,我们同样习得了一整套文化权力的关系,在这座文化的蓄水池里游泳。在各类实词和虚词的范畴边界之间,人开始理解世界之中的种种差异,并在差异中看到自我的镜像。

然而,在整个过程中,语言对我们来说始终是陌生的。我们所熟悉的是各种操持语言的人,可是对于那个不断在驯化我们的语言,我们依旧一无所知。我们都知道我们分享了其中的一部分,也知道我们并没有真正把握语言,甚至说,我们都很清楚,我们仅仅占有了语言中的一小部分。每一个人都具备其独特的语言,而这些独特性,都隶属于一个更为浩大无边却难以把握的语言本身。这就像盲人摸象的寓言故事,这头大象就是我们的语言,而我们只能摸到大象的鼻子或者尾巴,没有一个盲人可能“看到”大象的真正全貌。

我们或许会怀疑这头大象的存在,可是我们总不能怀疑我们所摸到的那一部分。于是,对语言的规定就成为一种对自我主体进行规训的权力。在文化结构中,语言的权力主张和文化的权力逻辑被赋予在同一个主体之上。我们看到,人类历史上每一场重要的文化变革都伴随着语言自身的革新,而语言的每一次变化,总会预示一场新时代的来临。

看上去,一个汉字的读音问题非常微末,可是其中所质疑的乃是我们内在自我观念的琐屑之处。人们在关于读音问题上所显示出的不安,其实是一种面对语言和权力之间的龃龉。我们日常说话的准确性似乎常常被字典所决定,但是字典本身的权威性也植根于语言的历史性和日常性之上,此二者像一个互相规定的死循环一样,这难免让人感到有些发懵。若是一些非常用字句的修整则罢了,假如要对我们的日常词句加以修改的话,那就不仅仅是情绪上不安的问题了。

回到这次关于汉字读音的讨论上来,人们集中关注的主要是语言的个人特征和集体特征这些语用层面的问题,关于“叶韵”的合理性或者古文今用之类的问题。实际上,使得这些语言学问题构成问题的依据,正是语言背后的存在论逻辑。语言的变化和发展本身有其规律,但这一规律究竟显示为一种怎样的权力关系,不仅仅是语言的内部问题,牵涉面就更为深远了。看上去是日常生活里的小片段,毕竟一花一世界,其中的秘密总是深不可测,惹人沉思。


 张斌璐 专栏作家,从事文化分析和艺术批评写作。


(编辑:禹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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