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陌(江西省南昌市资深媒体人)

一、水

我的江城之旅是从水上开始的。

抵达武汉的第一晚,我登上了东湖号游轮,开始了长江之行。那时天色已迟,码头霓虹闪烁,衬得夜空黯然失色。不远处的天空中飘着几枚镶着彩灯的风筝,初看时还以为是来自太空的不明飞行物。也不知道放风筝的人用了怎样的诀窍,那些风筝竟比月亮都还要高上丈许。它们远远地定在天空,配合着江上传来的一阵阵汽笛声,似迎客,又似送别。

伴随着游轮起航,两岸的灯光依次亮起,刹那间仿若烟火般璀璨耀目。我站在船头,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徐徐江风,凝望着眼前被吹皱的墨色江水,竟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脚底是奔腾了千万年的长江,带着来自远古的自然气息,一路向东。然而两岸却依然灯火通明 ,无数高楼大厦组成的霓虹灯海仿如白昼,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你——武汉今日的辉煌。

随着游轮犁开江水,两岸繁华远去,寂静中只能听见远远传来的汽笛声,还有水浪拍打着游轮发出的滔滔声。游轮前行,远处的黄鹤楼逐渐靠近。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走近了历史中的 武汉。这里有黄鹤楼,有鹦鹉洲,有船来船往的汉口,喧嚣热闹,风华绝代。

旧时的武汉曾是个大码头,依水而建,靠水而兴,一带江河, 几代繁华。这让生长在南昌的我,由衷地生出了一种亲切感来。 人们都叫武汉为江城,都喊南昌为洪城。我们都是由江河湖泊 组成的水城。

来武汉的路上,友人告诉我,过去的时候要由南昌去北方, 都得先走水路到武汉,再由武汉去到四面八方。我们便靠着这 一江水,维系着两地的迎来送往。千百年来,长江沿岸的城市 变幻着面貌,唯独这一带江河还是昔日模样。

水,或许是世间最神奇之物。海纳百川,所以它包罗万象。 似水流年,所以它承载古今。水如同纽带一般,将我从南昌带 到武汉。可即使我回到家乡,只要再见长江,便仿佛再见武汉。 水,或许便是洪城与江城注定的缘分,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 共饮一江水。

二、船

有水,怎能无船。

三江笔会第二日的行程是江夏,由长江逆流而上抵达金口,这里停泊着赫赫有名的中山舰。

曾经驰骋江河的名舰,如今已经落叶归根,隐藏在被金鸡湖碧波环绕的建筑中,静默地看着百年间沧海变桑田。

在见到中山舰以前,我预想过它的沧桑。我猜测,它一定有着被岁月洗礼过的斑驳与陈旧。然而当我真正遇见它,却发现它依然色泽鲜艳,威武如初。它身躯整整有三层楼高,意气风发,好似当年刚出港时的少年模样。

行走到三楼,同伴忽然发出一声惊呼。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中山舰的船舱内,一假人正摆着准备饭菜的姿势,如果不仔细看,会以为望见了百年前的舰上时光。解说员告诉我,这里所有的摆设都还原了中山舰当初的模样,就连文件室的资料,都被史学家搜集破译,恢复如初。

我知道这不是故事。眼前的这艘船,承载着的是一段真实的光辉岁月 :千秋名舰,万古江流,少年壮志不言愁。若不是看到甲板上狰狞的炮弹痕迹,你无法相信,这锐气风发的名舰,其实已有百岁高龄。年华或许会老去,但那我自横刀向天笑的风采却不减当年,百年也不褪色。

这便是武汉,敢“乘风挂云帆,热血祭江湖”的武汉。若说水,包罗万象,传承古今,是武汉的柔。那么船,披荆斩棘,所向披靡,便是武汉的刚。一带江河,支撑了英雄城市的筋骨与血液。所以南昌能打响革命起义的第一枪,所以长沙有孕育英烈的土壤,所以武汉也有迎着炮火前行的中华名舰。

转千湾,转千滩,翻百千浪,也不惧不退!这份勇气与决绝便是江河赋予江河人最珍贵的礼物。这也是我们饮着长江水成长的三江儿女,灵魂深处真正的羁绊。

三、桥

若说船,是战意,是征程。那么桥,便是和平,是纽带。三江笔会之行的最后一天,我们是在中铁大桥局度过的。几日行程,由水而始,以桥而终,这安排仿佛冥冥中有禅意,圆满得意味悠长。

其实在武汉的第一夜,我们泛舟长江之时,便已经领略到了武汉“桥”的魅力。那时的我们立在船头,在武汉长江大桥下合影。当游轮穿桥而过时,桥身上五彩的光影落在我们身上,满船的游客齐声喝彩,一瞬间,我感觉心脏被填满,眼前是盛大而辉煌的璀璨。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前一刻我们还陶醉在长江的古朴与原始之中,但下一秒,便被这宏伟又壮观的桥梁击中眼帘,刹那间我们被推入现实。桥梁,是镶刻在长江之上的人类智慧之石,连接着历史与未来。

在中铁大桥局,我见到了无数的桥,跨河大桥,跨江大桥,跨海大桥。大桥局的工作人员颇为自豪地表示,在世界的任何角落,只要你们需要,我们都能架一座桥,天下便没有我们的桥到不了的地方。

见到九江大桥,算得上是这次旅程的意外收获。曾经我便靠着那座桥,一路从江西行到湖北。如今我才知道这是中铁大桥局的手笔。我们以为隔着江河隔着海便是天涯之远,但其实也不过是从桥的这头,走到了桥的那一头。

因为有水,我们能贯穿彼此。因为有船,我们千里不惧。因为有桥,我们天涯若比邻。武汉的江河与桥梁,将三地牢牢地锁在了一起。倘若说,水是上天赋予我们的联系,那桥梁便是我们亲手架起的纽带 :一江水,一座桥,一家人。

一路行来,我们看水,看船,看桥。我们感受着江河的力量与绵延。我不由得想起了这一次三江笔会的主题 :文学的江河时代。我们这些写作者又何尝不像此刻的武汉,立于百川之间,看江水奔腾千里,看船只扬帆起航,看飞龙直架南北。

我们是弄潮儿,是掌舵人,也是架桥者。出发吧,踏水而歌,乘船远去,又或者是以笔为骨,架起你要抵达的心灵之桥。只要有笔,只要有心,天涯再远,也没有文字抵达不了的地方。

我们生在江河,长在江河,但心却已经去到了星辰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