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洪波

“人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自己才能达到完美……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而工作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作出的牺牲；那时我们所享受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悄然无声地存在下去，但是它会永远发挥作用，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这是很多人都很熟悉的一段话，出自马克思《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一文。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的时候，这段话再度热传。写下这段话的时候，马克思只有17岁。后来，马克思的人生如同这段话一样展开，这就使得这段话很难说是迂阔宏论或者大言炎炎，尽管当时的马克思确实也还没有经历太多人生的滋味。

这篇《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主张人首先要贡献于人类的幸福，并在此过程中实现自身的完美。马克思的早年诗作与文章，人生的意义问题是反复出现的主题，他对生死和永恒等问题的理解展现了一种壮美的境界。他写到，人应当将个人价值与人类幸福的实现联系起来，“在无穷无尽的世界历史上，他将永远不会被人遗忘，历史将为他编制一顶桂冠，这桂冠决不会淹没于时代的激浪”。

从中学时期到大学时期，马克思创作了100多首诗歌，还有一些书信、剧本、小说。这些作品，反映于马克思的时间意识。在《召唤》中，马克思歌颂盗火者普罗米修斯。在《悲剧<乌兰内姆>的几场》中，马克思借主人翁之口说，“啊永恒！　它意味着无休无止的痛苦，它意味着无法言喻的神秘的死亡，……我们活着，只因世上总要有所生，我们死去，只因世上总要有所死！”在《人生》一诗中，马克思写道：“时光带走的一切，永远都不会返回。生就是死，生就是不断死亡的过程；……人贪婪追求的目标其实十分渺小；人生内容局限于此，那便是空虚的游戏。”

从这些作品中可以看出，马克思对徐徐展开的人生有着坚定的思考，那就是让个人生命为人类的幸福而燃烧。固然，马克思在表达这样的精神指向时，使用的语言是华丽的，但就其生命真实历程来说，无疑是验证了他早年的誓愿。

在大学期间写的一首诗中，马克思还写道，“康德和费希特喜欢在太空遨游，寻找一个遥远的未知国度；而我只求能真正领悟在街头巷尾遇到的日常事物！”这里，马克思表明了鲜明的思想旨趣，那就是不脱离人们真实的日常的生活。这一旨趣，也是他的全部思想的原则，他的哲学不只是要说出怎样看待世界，而且要让人们能够去改造世界。

在早年的作品中，马克思还未能从学术上或理论上对时间给出思考，他对生死、时间和永恒还处在感性认识的阶段。但生命怎样度过才有意义、选择怎样的职业更有价值，马克思的回答是明确的，生命情怀是博大的，生命抱负是宏大的。在此期间，马克思对死亡、生命的消失，和永恒之间的关系，给出了“切身性”的解答，而不是概念性的思索。这就是说，他是把人怎么做作为理解死亡、生命的消失和永恒的关键，体现出了认识与实践统一的思想路向。在评价哲学家时，他表明“只求能真正领悟在街头巷尾遇到的日常的生活”“向现实本身去寻求观念”，更是预示了马克思后来的思想走向。

毫无疑问，生命、死亡、永恒、日常等等，都是时间意识的产物。总体来说，早年的马克思在文学上是浪漫主义的，在生活上是乐观主义的，在人生观上是理想主义的。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早年作品有那么强烈的激情，那么多的“大词”。不过如果把这些作品看作是年少轻狂、不负责任的产物，也不符合实际。后来，马克思经历过思想的痛苦转向，也经历过生活的困顿，以及社会实践的挫折，但无论如何，他为人类解放与自由而工作的志向没有改变过，他对现实生活的关切并矢志改造世界的努力没有改变过，他的全部时间和生命用于寻找人类幸福的道路也没有改变过。

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马克思在早年所体现出来的趣味，都可以说是可贵的。用可贵这个词，而不是用崇高或者高尚，已经是十分的节制。有多少人在中学毕业之时，就思考怎样的职业更加有利于人类的幸福而不是个人的发展？　有多少人能够以一生的时间去验证一个早年的宏愿而历经困厄毫不改变？

时间在很多人来说，只是一场经历；生命对很多人来说，只是一次旅程。过好自己的一生，就已经可以算是“负责任”了；而马克思一生的时间是用于颠倒一个压迫与不自由的世界。倘若换一种活法，马克思不难获得优裕的生活，但他就将不能安放自己对人生的理解。马克思的一生，内在地忠实于自己的信念和学说，更是忠实于他认定的社会革命。

只有很少人会有意识地探求时间为何物，但对时间的感知和体验，人人都有。仅仅从时间感知和体验的角度，早年马克思并不算特殊，但在时间感知和体验中，领悟到人生时间的意义在哪里，生命的价值在哪里，是很不相同的。人生观、价值观等等，建立有过程，路向更有差异，成熟的人生观、价值观可能需要阅历淬炼。马克思早年作品中展现出来的人生观、价值观即使不是成熟的，但至少在人生阅历中更加坚定，这就不能不说是伟大的品质。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本报评论员，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