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做武昌鱼了

静月清荷(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武汉)

一九九四年来湖大读书,从汉中跑到了武汉。

军训时的教官是武穴人,帅气十足,彼时我们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教官是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兵哥哥。一群小丫头片子站个军姿可以站成东倒西歪,教官恨铁不成钢,不停地大声吼:挺胸、收腹、抬头。我从小养成趴着读书的习惯,站军姿对我来说,是一个巨大考验,我站不了几分钟就会举手:“报告,我耳朵痒痒。”然后快速挠了挠耳朵。我这边刚完 , 其他同学又来了。“报告,我鼻子痒痒。”得到教官同意后,我们以各个身体部位的“痒”获得了特许。

有一天,教官发狠了:“平时没事,怎么一到站军姿,浑身开始痒痒呢 ? 以后谁再动,到太阳下站军姿 !”听到训斥后,我们规矩了许多,到教官快离开时,我们站军姿已经能站半小时不动了,教官一高兴,飙了一句话 :“细裸的今得么古个高兴的?屁股挂饭瓢,神得棒健!”

我们各种笑,各种猜,我猜测教官是在说:“今天我非常高兴,因为你们都很棒。”其他同学猜,教官是在说 :“看你们高兴成什么样子了,屁股能当饭瓢使,神气得很。”

争论N久,汉中人和广东人不分胜负,教官翻译:“小屁孩儿今天为啥这么高兴,还有点小骄傲!”

俺的祖国哟,这出神入化的方言 !

教官约我们去家里吃饭,教官的妈妈做的。卷煎、干笋排骨汤、酸菜炖牛肉片、花生红薯饼,满满地摆了一大桌。同去的高俊杰是浠水人,他说,卷煎成本不高,却是个费工费时的活儿,要先将干豆油皮热毛巾包着润软 , 剪成三角状 , 再将地米菜、白豆腐、酱豆干、榨菜、水发香菇等切成米丁炒熟 , 拌上小麻油作馅 , 用汤匙勺馅在三角形的豆油皮上 , 包成三角块 ,放入锅里用小火油煎 , 煎成两面黄时取出装盘即成。我听了感动,想起了汉中的凉皮,成本不高,但是,也得折腾老半天。

多少年过去了,想想那时吃的卷煎,想想教官说的话,我都会乐出声来。一顿饭 , 一句话,拧开的是我对大武汉的思念和喜悦 ! 二零一二年时,所在的公司分别在天津和武汉设分厂,我选了武汉。武汉美呀,“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瞧瞧,这么美的景色武汉占全了。

武汉美呀,李白走累了,远远一处酒望,门前有江水,水边闻笛声,想到刚刚还和友人举杯劝饮,下一刻却又要你西我东,想到自己这一生如寄,如云,如响,如飘萍,进山入川,谒庐拜墓,探望朋友和结交朋友,一路上仗剑徒步,无论得意失意,一身皆于当行处行,不得不止处止,山高海深,炎炎赤日,唯有一片冰心付与诗。李白挥笔写下 :“一为迁客去长沙,西望长安不见家。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看看,就这么个小城,李白来了一次又一次,毛主席他老人家来过多少次,记不得了,但是,我自己是隔了十七年再回武汉。

武汉好。轻舟短棹,江水逶迤,细草长堤,长亭短亭、长桥短桥。听雨的绿荷好,古琴台好,晴川阁好,归元寺也好,“昔登江上黄鹤楼,遥爱江中鹦鹉洲。洲势逶迤绕碧流,鸳鸯鸂鶒满滩头。”

真的,无一不好。

真的,亏得有了毛主席的诗。

我才能在十七年前的长江边尝到盛名之下的“武昌鱼”:新鲜的武昌鱼一尾,去鳞,腮和肠肚,在满月般的鱼身上抹上油盐,腹内塞上葱姜大蒜,上锅蒸。出锅后的武昌鱼形体完整、色白明亮、晶莹似玉。鱼身缀以红、白、黑配料,更显出素雅绚丽。汤汁清澈,原汁原味,淡爽鲜香,外带姜丝麻油,香气扑鼻。

那时年轻,仗着身形姣好,不会发胖,且随行同学男生居多,愈加便宜了我,吃鱼又喝莲藕排骨汤,全然没半点淑女的风范,一边吃着一边还念着范仲淹的诗:“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

十七年后的今天,我定居江城,可以自己做武昌鱼了,却感觉肉略粗淡,味略腥膻,再也没有那时的武昌鱼味道美了,想来是手艺不到家,从此,再不做鱼。在外面也不吃鱼,吃相难看,怕惹人笑话,怕肥,怕穿不得漂亮的衣裙,再者说,吃         饭的一众人也必定不是十七年前的那帮子人了。现在跟人在外吃大餐,看一些人高高在上,说着一些玄妙的话,搞一些繁杂琐碎的仪式,很多时候,就感觉有些装腔作势,故弄玄虚了。

有一交好的朋友懂我,真心诚意地说,改天我烧给你吃。

隔天,果真是拎着鱼,提着菜来了。友人细心,鸡鸭鱼肉的俗品没带,只是武昌鱼、洪湖莲子、藕带、下酒小菜,边做菜,边跟我聊天:从前武汉夏天常闹水灾,出门即见一片汪洋大海,“田里青苗全部被淹没,我家就是靠着江里的鱼顶米渡过难关,我父亲常教导我们要得过且过。”

我感觉他的话里分明裹着一粒粒的明珠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像荷花的花心,或是陌上墟里人家传出的炊烟,灶间的亮焰,格外暖动人心。

三碗白米饭,细细的咸菜丝,一盘清蒸武昌鱼,一盘素心青衣的藕条,一盘加了冰块的洪湖莲米,莲米上放几张薄薄的红萝卜片,红白和清咸一搭配,就像温柔的旦角和尖锐锋芒的小生唱“对儿戏”,招人入迷。

吃罢饭,菜还没吃完,锅也没有收拾,志红拖了她的朋友来串门,带了两盆花,进门就喊饿了。我也不怕她们俩嫌弃,直接盛饭给她俩。她们坐下吃饭,我对面而坐,她们边吃,边跟我扯着闲话,我听她们说单位琐碎的人和事,听她们讲 IATF 审核过程中闹出的小笑话,还有孩子们气死人的种种劣行。我一边说一边笑,但是得留神不能让儿子隔屋听见我说他。因为,我也趁机吐糟他的短。

没有什么大事挂在心上,没有什么困境需要费心劳神。儿子在屋里跟伯伯聊着男人关心的话题,我们仨跷着二郎腿,咦咦呀呀地唱着无字歌,说着体己话,一切,平平常常。

真的,平常做事,平常说话,平常行路,平平常常……真好。人家江城落梅话武汉,诗兴遄飞,我是俗人一粒,只晓得对着武昌鱼流口水,却是同样倍觉大武汉如此多娇,引人无数竞折腰。


评论一下
评论 0人参与,0条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抢沙发吧!
最热评论
最新评论
已有0人参与,点击查看更多精彩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