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洪波 
在思想文化和学术的任何领域，谈论起源大抵都要谈到亚里士多德，这个人被谈论的机会，大概是最多的。这是因为亚里士多德可以算是第一个实现了将全部知识加以体系化的学者，也是一个自身的知识体系装进了当时全部人类知识的学者。
亚里士多德是独一无二的。实现全部知识的体系化，还仅仅是分类学或谱系学；自身的知识体系装进全部的人类知识，则需要集大成的创造，这是一种思想的发明、哲学的发明。在他之后，再没有以一人之力囊括人类全部知识门类的学者，确切地说，在他之前也没有。更重要的是，在任何领域亚里士多德都达到了当时的绝对高度。
亚里士多德关于时间的思想，主要体现在《物理学》中。在早期的逻辑学研究中，他已将时间列为十大“范畴”之一。在《物理学》中，亚里士多德讨论了实体变化中“潜能”与“现实”，潜能的实现就是运动。例如青铜是一种质料，模型是一种形式，雕塑家是动力，雕像则是目的。青铜的潜能就是雕像，从青铜变成雕像就是运动，运动有质料因、形式因、动力因、目的因。这显然有鲜明的目的论色彩，今天我们会问，谁说青铜的目的就是成为雕像、石头的目的就是成为玉呢？但在亚里士多德时代，没有这样的问题。
《物理学》的绝大部分内容，都在讨论“动力因”，也就是运动的问题。运动问题的讨论，必然离不开时间。当时，主要有两种关于时间的看法，一种认为时间就是天球，亚里士多德认为这一认识不值一驳，更流行的认识是时间是天球的运动。700年后奥古斯丁还在反驳这一认识，可见这一认识是何其根深蒂固。
亚里士多德明确表示“时间不是运动”，因为运动存在于每一具体事物的变化自身，而时间出现在一切地方，而且变化有快有慢，时间没有快慢，所谓时间快慢是在一定时间内变化大小而言，而不是时间本身有快慢。这表明，亚里士多德认识到运动是具体的，而时间是普遍的。
但亚里士多德认为时间不能脱离运动，因为“如果我们自己的意识完全没有发生变化，或者发生了变化而没有觉察到，我们就不会认为时间过去了”，“就会发生以为时间不存在的现象”。换种方式说，时间就像隐身人，运动才能使它显身；时间又像无影的妖，运动使它现形；所以时间离不开运动。不过，这里引入了觉察这种人的主观因素，因而时间也可以说是感觉到了的运动。

亚里士多德还认为时间是使运动成为可以计数的东西，它本身是一种数。数有两种，一种是“被数的数”，一种是“计数的数”。第一、第二中的一、二，就是被数的数；100、200中的100、200则是计数的数。时间就是一种被数的数，用来区别运动的前和后，前后标明时间，这样的数因为先后不同而永不相同。时间需要人对运动的觉察，如果没有计数者，也就不能使运动“被数”，从而也就没有任何数。这再次强调了没有意识就没有时间。
亚里士多德分析了时间的结构，对“现在”的分析尤其精彩。没有“现在”就没有时间，因为时间是关于运动的先和后的数，“作为可数的前和后就是现在”，先后是相对于“现在”而言。没有现在也没有过去和将来，“现在是时间的一个环结，连结着过去的时间和将来的时间，它又是时间的一个限:将来时间的开始，过去时间的终结。”现在既是分隔点，也是连结点，是过去和将来的分岔也是它们的合一。
至于过去和将来，前者是“现在已不再存在”，后者是“现在尚未存在”。如果把过去和将来视为时间的部分，就是“时间不存在”。而“现在”，也不是时间的一部分，它只是延续和划分时间，时间是两个“现在”之间的部分，而不是若干个“现在”的合成，就像点不是线，再多的点也不能合成为线。“现在”里不可能有任何事物的运动，两个“现在”之间相互不可接触，而是无限可分，因此“现在”不能构成时间的河流，“现在”是间断性的。
但亚里士多德同时也说，“现在”的间断性，正是因为其连续性就像运动，事物的运动总是带来空间的改变，运动的东西从一事物变成另一事物，在它运动的第一瞬间，已经在所运动到的地方了，运动中的事物在某处同时又不在某处。亚里士多德用运动来分析了时间和空间的连续性和间断性，并且是用时间和空间来相互证明。
可以看到，奥古斯丁关于过去、现在、将来的分析，如过去已不存在、将来尚未存在、人只能度量“现在”、现在并无展开等等，都是直接来自于亚里士多德的。亚里士多德将时间归结为对被觉察到的运动的计数、时间离不开计数者等思想，体现主客二元论特点，而奥古斯丁更为强调时间作为心灵伸展的主观印象。
海德格尔认为，亚里士多德“基本上规定了后世所有的人对时间的看法”。亚里士多德那些未及展开或内在冲突的时间论说，为后来几乎所有的时间观念保留了“源头”。他既肯定时间是运动的存在方式，又认为时间是人对变化的觉察和计数。他既肯定时间无所谓开端，而是永恒存在，又认为时间和运动的无限性来自于“第一推动者”。他既认为时间是间断性和连续性的统一，又认为时间是运动的单纯计数。这些足以使后世各种时间思想都从他那里寻找到资源。
刘洪波 湖北仙桃人。本报评论员，高级记者。

（作者：刘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