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符码·热天想“热”词


文/张斌璐
日光底下并无新事,这天气,在日光底下的人们恐怕只剩下对酷热的恐怖了。今年热得颇不寻常,光拿笔者所在的上海而言,据说已经突破了历史上的高温纪录,人们除了抱怨,似乎也失去了其他的一切兴趣。有人说,这天气热得如同地狱一般……
没错,在文化史上,地狱里燃烧着无尽永恒的大火,酷热难当是人们对地狱的基本认知。在《神曲》的《地狱篇》里,维吉尔带领但丁走过了这样的一片火坟:
“这里的坟墓之间都烧着火,使周围的一切都比出炉的铁块还要红。他们的棺材盖都开着;棺材里面有悲泣的声音,似乎是从痛苦的幽灵发出来的。”

在但丁的笔下,遭受火焰的刑罚,和不敬虔相关。热的身体感受和心灵相联系,人们在酷热中往往感到心灵的不安。于是,心灵更稳定的人常被视为能够抵抗酷热的勇者。古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一度下令:“你们一听见角、笛、琵琶、琴、瑟、笙和各样乐器的声音,就当俯伏敬拜尼布甲尼撒王所立的金像。凡不俯伏敬拜的,必立时扔在烈火的窑中。”而先知但以理却以敬虔的心灵经受了这次考验,当他们离开火焰时,“火无力伤他们的身体,头发也没有烧焦,衣裳也没有变色,并没有火燎的气味。”

相反,心灵不安者,常常在酷热里呈现出反道德化的面貌。我们在《西游记》里火焰山一节,读到这样一番对话。
八戒道:“只拣无火处走便罢。”三藏道:“那方无火?”八戒道:“东方南方北方俱无火。”又问:“那方有经?”八戒道:“西方有经。”三藏道:“我只欲往有经处去哩!”沙僧道:“有经处有火,无火处无经,诚是进退两难!”
《西游记》里充满隐喻和机锋,你且看,要求取真经,必须经过烈火。若不敢过火焰山,则真经必不可得。三藏在这里表达了他的求经之诚,而猪八戒则一心往无火处行。酷热的火焰山在这一刻恰恰成为了对于心灵的试探。
酷热比寒冷更加难以忍受,但热象征着一种生命力的旺盛状态,而寒冷则指向沉默和死亡。热激发起人的激情,从而派生出“狂热”“热烈”“热情”等一系列语词,这一系列关于“热”的语词谱系,往往指向人的心灵状态,暗示着某种生命力的焕发。其内在的语词逻辑,在于酷热与稳定之间的关系。无论何等酷热,一种心灵的稳定性反而获得了强化,譬如“热烈的爱情”一词,指向了爱情的激情化,也表达了爱情本身的稳固性,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一样永不止歇。
当你在难当的烈日底下高呼“太热了”之时,你在忍受焦灼。在这一刻,关于热的呐喊被赋予了一层存在论的意味。毫无疑问,我们的世界越来越热,热如同一种难以抗拒的命运,而唯有当我们的肉身焦灼之时,我们不得不哀告,呼唤出我们的生存境遇。
好在,现代性酷暑被空调所抵御,人们似乎掌握了对抗命运的武器,但吊诡的是,空调恰恰也构成了让我们越来越热的原因之一。这场对抗如同一场史诗般的战争,在人类的历程上持续发生着,命运究竟会把人类带到火焰般的地狱里去,还是归于心灵的平静和安稳呢?我可猜不出。
张斌璐 文学博士,目前从事文化和文学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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